突然，李思维所有关于范爱玲的记忆都一下子变得更加模糊了，像一场黑白的陈年老电影。李思维急切地在脑子里寻找有范爱玲出现过的场景，时间一下子放慢了，他好像看见范爱玲在某节数学课上咿咿呀呀地讲着课，李思维看着她，也看着自己。
他能真切感觉到，讲台上那个唾沫横飞的女人就是范爱玲，可李思维看不清她的样子，听不见她的讲话。一时间李思维忘记了范爱玲的模样，尽管他知道再见到范爱玲的时候自己一眼就能认出来。可是此时此刻，李思维就是记不清她的样子，她圆润的脸庞和丰满的身材像极了任何一个中年女人，却也不是这些所谓的任何。
李思维闭上眼睛，在脑子里拼命地一点一点勾勒范爱玲五官的轮廓，可无论自己多么用力，轮廓始终没有多出来一笔。好像任何脸型都不是范爱玲的脸型，他心里分外急躁，这种急躁抓着李思维的心，挠着李思维身体的每一处神经。
李思维大声嚷嚷：“你们谁有范爱玲的照片？”
石叶子也嚷嚷：“你有病啊，吼什么吼！”
“你有没有范爱玲的照片？”李思维问石叶子，石叶子愣了一下，李思维忙转问其他人：“你们呢？你们谁有范爱玲的照片？”
“他怎么了？”文雅指着李思维，她非常纳闷，似乎已经不认识这个年纪的李思维了。
石叶子拿出手机，点出相册，找到了某个过年她跟范爱玲的合照，一边递给李思维一边答文雅的话：“你别理他，他变化太大了，神经兮兮的。”
看见范爱玲的照片，李思维的心一下子安稳了。照片上范爱玲很安静，眼睛里透着微微的笑意，嘴角轻轻上扬，一点没有平时急躁的样子。于是李思维的脑子很快记下了这个从容的女人，她安静得像一坛清酒，最适合在漫长的时光中发酵。
没错，她就是范爱玲。
突然李思维所有关于范爱玲的记忆又一下子清晰了，伴着美丽的光影，那一刻李思维与范爱玲离得分外得近，好像只要一转身，就能从车窗外看见范爱玲骑着电动车，一边笑，一边在高速上和李思维们并驾着跑。
“李思维。”舒达理提醒李思维道：“今天不是周末，你上班吗？——噢我忘了你不上班，你开了一个婚介所哈。”
李思维点了点头，想起了孙大炮的公司，正巧常润泽的电话在这时候打来了。
李思维接通，那边说：“李思维，你怎么还没来上班，孙董今天也来了呢！”
李思维沉沉说道：“我朋友他妹的事儿已经快找到人了，我朋友怕一个人应付不了，让我过去。你再帮我请两天假期好吗？我保证，两天之后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他脑子转的还算快，一边说，已经想出了惊喜是什么——回来他就说去准备跟常润泽订婚的事情了，那个胖女人肯定很惊喜，什么都能原谅。
“那你一定要小心呀！”常润泽有点不开心：“还有……你才来没几天呢，就天天请假，这事儿要是被孙董给知道了，他肯定不怎么看好你的。”
李思维诚然不愿意说起这些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但说起来了就总要给个理由，李思维便酝酿一番，解释说：“可你也知道，如果你有一个妹妹，就知道这事儿有多重要了。”
“哦。”那边愣了几秒，说：“我帮你请假，回来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李思维说：“行。”
那边说：“我还在上班，那你路上小心，我……先挂啦！”
“常润泽！”李思维急切地叫她。
“啊？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特别想看见你。不过没关系，我想想你的样子，就能心满意足了。你好好上班，我先挂了。”
李思维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美丽的人和丑陋的人给人的感觉也是天差地别的，就像范爱玲，她很美丽，哪怕联想到病重的样子，李思维也并未觉得有什么难受的地方。而常润泽就不一样了，她再年轻性格再好，也因为并不吃香的身材让人在想到她时候，很难把她和一些美好的事物联系起来。
——为什么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啊，是因为害怕想起病重的范爱玲吗？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将手机放回兜里，旁边唐先生点了点李思维的肩膀，一脸郑重地看着李思维。
李思维问他：“怎么了？”
唐先生说：“悲伤不如跳舞。”
李思维“哈哈”笑了两声，说：“老唐你的笑梗越来越有趣了——舒哥”李思维叫舒达理：“这是到哪儿了？距离范爱玲县城还有多远？”
气氛也慢慢不那么压抑了，毕竟大家都是在最美好的年纪认识的，一重逢也都觉得彼此很熟悉。再说除了李思维，其他几人都一直联系着。
遇见他们，知道范爱玲病重的消息后，李思维把其他事情全都放下，脑子里只剩下范爱玲和曾经的记忆。
舒达理扫了眼导航，说：“远着呢，别着急。”
前排的文雅转过身，揉了揉眼睛，说：“范爱玲得了乳腺癌，据说她在教我们的时候就有这病的隐疾了，之前也做过手术，不过你们也知道范爱玲爱发脾气，手术后很快复发，她脾气大，病情又因为一些琐事给延误了，就没赶上最佳的治疗时机……”
文雅是属于特别小女生的那种，她总是一副文弱又善感的样子，以前是这样，现在仍然没有变，话说到这里，她讲不下去了，扭过头捂着脸，轻轻开始啜泣。
石叶子接她的话道：“范爱玲已经住院半年了，文雅她妈跟范爱玲是同事，昨晚她接到了她妈的电话，说是范爱玲剩不过几天的时间了，想让文雅回去看看。文雅昨天给我打了电话，说起这件事，跟我哭诉到半夜才挂电话，这不今天早起，我就把你们都给叫来了。”
讲完，石叶子接着说：“说真的，范爱玲是我见过的脾气最大，也是最幼稚的老师了。你们还记得不？她经常在课堂上正讲课呢，也没人说话没人捣乱，她就会突然发起脾气，嗓门高上好几个调，讲题时用粉笔猛戳黑板，恨不得把黑板戳出一个洞。”
说到这里石叶子笑了笑，她的眼里泛光，像是想起了有趣的事情。
唐先生随即接话道：“记得，我记得，范爱玲上一刻还一副沉浸在题海里的严肃样子，下一刻就直接急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喊李思维回答问题的那个语调！‘李思维！~’咳咳，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石叶子问他们：“等再见到范爱玲，你们都准备说些什么？”
众人沉默，开始思考，只有李思维明确地知道，该跟范爱玲说些什么。
李思维和范爱玲之间有一个承诺，李思维不敢保证范爱玲至今还记得这个承诺，甚至他不敢保证范爱玲至今还记得自己。
但对李思维来说，这个承诺是他这辈子永远的遗憾。
也或许，还有弥补遗憾的机会。
所以李思维会跟范爱玲说：从与你约定过的那一刻起，到现在已经有差不多……N年的时间了。在这数不尽日子里，我从未有一天忘记过我对你的承诺，虽然具体到这个承诺的细节，我每年只会想起两三次，但我敢保证，我从未有一天忘记过这个承诺——它已经与我的生命融为一体，就像我胸腔里那颗滚烫的心——我不可能在每次心动的时候都会想起我的心脏。
所以老师，你站起来，我现在就请你跳支舞。
全世界最好的观众都在这儿呢！虽然舞台不是很大，观众不是很多，承诺也打了折扣——但是我的老师，就让我请你跳支舞吧，在这个让所有的该死都去见鬼的舞台上，跳给最爱你的学生。
——他准备这样撒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