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那些声音传到我耳里，我根本不相信。七年前，海伦娜向我坦白她和小游离婚的原因时，我将信将疑。直到前段时间，我收到了一份确凿的证据，我才不得不相信。我猜，如果今天不提，大概到死的那一刻，你都不会告诉我我有一个重孙女。”
这话说得很明确，高婉秋再次低下头，自惭形秽。爷爷虽年事已高，但其神通广大的能力，她从不怀疑。
“我知道，这件事不可能瞒得了您。”一提到这件事，她便满眼悲伤，“可是，有很多事情，我真的没得选。”
“孩子是小游的，对吗？”
高婉秋点点头，双眼再次泛出泪花。
“小游知道吗？”
高婉秋摇摇头，用手捂着嘴鼻，哽咽出声。
“孩子知道这一切么？”
高婉秋摇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落。她小声抽咽，用手背抹去泪花，尽全力保持她最擅长的冷静。
“她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是谁，但并不相信。”
“何必呢？这又是何必呢……”高老太爷感叹。
“爷爷，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高婉秋边哭边后悔，思绪一秒流回到十六年前。那一年，她的父母被混进城的机器人刺杀，她的整个天空都塌了。那时候的游移和海伦娜已经正式交往了一年，她知道找游移排解痛苦不妥，但还是忍不住找了游移。
游移心善，从小建立起的亲密关系更是让他在这种时刻没法拒绝。所以游移陪了她半个月，也就是在那段时间，两人发生了关系，意外孕育出了一条小生命。
怀孕的事情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也想过要打掉这个孩子，甚至躺进了医疗舱，做好了手术准备。最终，母性的本能让她爬出了医疗舱，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那一年她足不出户，整日躲在家里不见任何人，大家以为她是为父母的惨死而悲伤，其实她是为生下这个孩子做准备。
生孩子那天，没有任何人在场。她独自躺进医疗舱，选择剖宫产手术，成功生下了她和游移的女儿。她现在还能清晰感受那种腹部被切开的剧痛，她现在还能清晰感受到第一眼见到女儿的激动。那种心情太复杂，她没法用言语来形容。
如果客观条件允许，没有哪个母亲会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抚养，她也不例外。孩子三个月时，被她送去了福利院。这不是她个人和高家以及游家的名誉问题，而是她确实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照看孩子。她是秋昶集团的副总裁，无忧俱乐部还需要她主持，更关键的是，那时候联军与机器人的战事越来越吃紧，她的时间和精力都要用来解决关乎人类命运的大问题。
一有时间，她就会去福利院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知道她过得很好，她就很开心。一有机会，她就会带大量慰问品前往福利院，亲手抱一抱自己的宝贝女儿。女儿每次都能闻出母亲身上的气味，赖在她身上任何人都拉不开。在没有人的角落里，她暗暗哭过好多回。她发誓战事一过，她就要把女儿接回家。无论是承认丑闻，还是以领养的名义接回，她都不会再和女儿分开了。
然而，战事一过，有人却先她一步，把她的女儿领走了。领养的人留了个假名和假地址，她费尽心思都找不回。再后来云岭发生流浪者暴动，她和女儿彻底失去了联系。
直到十五年后，宜居地下城，有个女孩舍命为她挡下了两颗子弹，她猛然从女孩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种血浓于水的熟悉。她坚持把女孩带回云岭，第一时间给女孩做了DNA检测，检测的结果和她的期望一致。
那一晚她整宿没睡，从不认命的她，忽然想要认命了。
“我真的错了，爷爷……是我错了……”高婉秋一边哭，一边努力控制情绪。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高老太爷安慰她，“我听说孩子现在还在流浪者营地，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她接回来？”
“快了，快了。”高婉秋抽来纸巾擦眼泪。
“这件事，是你和小游对不起海伦娜。”
“我不知道海伦娜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破坏她和游移之间的感情。我更没有想到，她会和因为我和游移离婚。是我害了她！”高婉秋万分懊悔。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纠结了，都过去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为海伦娜做任何事情，以弥补我对她造成的伤害。”高婉秋擦干眼泪说。
“不用了，这段悲惨的往事，她已经记不起来了。她现在很好。”高老太爷劝解。
“所以，您让霏霏回云岭，是想让霏霏告诉游移海伦娜现在的情况对吗？”
“小游喊了我几十年的老师，这个学生的心理我岂能不了解。海伦娜是他的心结，心结不解，他没有办法继续往前走。同理，你也一样。我这一生，有过极大的圆满，也有过极大的遗憾。霏霏很快就会把我的遗憾带回来，而在闭眼之前，我希望能看到你和小游的圆满。”
高婉秋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了……”
……
云岭地下城这边，刚刚送走了迈尔斯，游移又迎来了另一位客人。
本来只需一通电话就行，但从农场出来后，高凡霏坚持要亲口告诉游移海伦娜在老天灵城这个天大的消息，于是，高尚安只能开车送她过来。
一下车，高凡霏就兔子般跳到了游移跟前。正如她所料，游移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于是，那四枚探测器拍到的画面被展示到他面前。
很快，游移颤颤巍巍地坐进了车，God载着他直奔老天灵城。
两个小时不到，God载着他闯过一段警备队管制区，直达老天灵城正门。老天灵城正门开在一条地下峡谷中间的隘口上，正门前有两道封锁用的铁门，正门内还砌了一堵水泥墙。当他俩赶到时，铁门的锁链被剪，水泥墙也被炸药炸开，地面上还留有新鲜的轮胎印，显然有人在他俩之前赶到了这里。
没有犹豫，God驾车冲过豁口，里面的空间一点点扩展。没有照明，什么都看不清楚，小车飞奔在这样一个巨大而空旷的黑暗中，仿佛小鱼游进了深海。
沿着水泥路一直往前走，很快，他们在前方的缓坡下发现了一辆车。这辆车车灯大亮，驾驶员还没来得及熄火关门便离开了。游移和God也下车，徒步翻越缓坡，最后在缓坡的另一面的一棵树桩后发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站在黑暗里，目光紧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一片菜园。灯光下，一家三口正在园内快乐地忙活。
他没有上前打扰。
游移让God原地等候，他自己走向那个偷窥者。偷窥者知道后方有人，不躲也不藏，仿佛知道是他来了。
游移并到偷窥者身边，这才发现是个熟人——是他在美国的小师弟东方博源。高尚安一出来，就把这个消息偷偷告诉了东方家的人，因此东方博源能第一时间赶过来。
什么话都没有说，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躲在黑暗里看着，看昔日的爱人活蹦乱跳，笑颜如花。
这一刻，游移全身轻松，整个世界豁然开朗，绷了十几年的神经全都软化了。
这一刻，东方博源也全身轻松，整个世界豁然开朗，这么多年的执念都放下了。
这一刻，海伦娜更是全身轻松，整个世界豁然开朗。她的眼里没有其他人，外面的世界跟她毫不相关。
几分钟后，一家三口大手牵小手，挎着一篮子蔬果有说有笑地回家。
直到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城门口，东方博源才感慨了一句：
“她曾拥有我们，而我们从不曾拥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