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语调，嘲讽的气息，游默一听，享受美食的兴致便全然尽失。
看来，父亲不仅知道了他没有去云岭大学报到，还非常清楚他进了无忧俱乐部。游默放下刀叉，双眼沉了下来，“挺好，挺适合我。”
游移懒得看他，缓缓切开餐盘里的牛排。“所以，你打算做个废物，让无忧俱乐部养你一辈子了。”
听到这话，游默就想拍桌子，他强忍着内心的不满，心平气和地反驳，“我不明白，为什么在你看来，进无忧俱乐部就是废物？俱乐部那么多人，吃喝住用行，谁不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换来的？在现实世界里努力叫努力，在虚拟世界的努力，为什么就不算努力了？”
游艺也觉得大哥“废物”这个词，用得有些过了。
气氛陡然紧张，她主动笑着解围，“哥，看你说的。怎么能说无忧俱乐部的会员都是废物呢？大家只是选择不同的生活而已，没有优劣高低。”
游移抬起头，目光凌厉地看着游艺，“你都多大了？还跟着他瞎胡闹？待会儿再说你！”转过头，他又冷冷看着游默，“你给我说说看，为什么那里被称为享受者乐园？”
游默脑袋一翁，答不上来，这个问题教导员没讲过。
“因为……那里的人都是享受者啊！”
“告诉我，你消耗了社会资源，却对社会没有任何贡献，你凭什么享受？”
“这是我的问题吗？不是我不想为社会做贡献，是社会根本不需要我做贡献。我能想到的工作，机器人都比我强百倍千倍，我能怎么办？参军，年龄不达标。去宇航局，条件又不够。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你觉我能做什么？”
“连大学都没上，你怎么就知道，你什么都做不了？”
游默苦苦一笑，指着坐在桌尾的God和R先生，“你看看，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俩不能做的？有什么知识，是他俩不懂的？我上大学有什么用？我永远都比不上他俩！找不到工作，到时候，我还是得进无忧俱乐部，不然又能怎么办？”
“我和你姑姑，为什么就有工作？”
游默苦苦一哼，笑出了声，“这也是我很纳闷的地方。游家是艺术世家，你和姑姑在文学、音乐、美术上造诣那么高，为什么我就一窍不通？我才是你领养的吧？”
嘭的一声，游移将餐刀拍在桌面上，火气瞬间上来了，“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园园面前提‘领养’这两个字！God，带园园去琴房练琴！”
园园身子一抖，被爸爸突然提高的音量给吓了一跳。
God点头，随即绕到游艺身边，抱起园园上楼。游艺看了R先生一眼，“你也去。”R先生同样点头离开。
游默自知言语有失，对园园使了个sorry的眼色。
园园哪里知道爸爸为什么发火，但这种不和谐的氛围，已经在她柔弱的眼睛里，落下了黑色的斑点。
园园一走，游移的音量便再次提高，“是你一窍不通，还是你根本无心去学？你的智力条件不比谁差，你完全可以做得更好，但你偏偏不去做！”
游默的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我可以做得更好……我可以做到更好……我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达到你所谓的‘更好’？十几年了，我没有朋友，没有同学，没有参加任何集体活动。我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你所谓的‘更好’上面，十几年了！十几年了！那是你的更好！不是我的！”
“真正的强者，一定是孤独的！God没有教你吗？”
“狗屁强者！在你眼里，我难道不是一直都是弱者，是废物吗？你什么时候肯定过我？你什么时候觉得我行过？你把我的时间排的很满，不停地让我学这个学那个，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说话的时候，游默还愤懑地站了起来，一想到伤心处，双眼里瞬间便噙满泪花，“现在好了，我去了你认为的废物天堂，那地方不就是为我这种废物准备的吗？而且，我告诉你，因为你尊贵的创造者身份，我在那里还享有特权！呵！特权！这不更加证明我去对了地方吗？”
“小默！”游艺也站起来，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坐下来，跟爸爸好好说话！”
游移狠起目光斜瞟着他，两侧的长发害怕了，连忙主动避让，“你这是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你到底懂不懂，你是人，不是混吃等死的狗熊！”
“我堕落？我狗熊？”游默苦苦一笑，“你错了，我告诉你，我一定会在你瞧不起的地方混出名堂，我一定会在你所谓的废物天堂成为英雄！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你错了！”
游移浅哼两声，不以为然，“哼，笑话！英雄？这种社会，你还跟我谈英雄？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有满腔热血，一身抱负就能成为英雄？你以为你救得了一个朋友，就能救得了集体？你以为你救得了集体，就能救得了所有人？你以为救得了所有人，就能救得了地球？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不懂！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你根本什么都救不了！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哥！”游艺皱着眉，语气略带嗔怪，“你这话过了！小默还是个孩子，什么都没有开始，你怎么能说他什么做不了呢？！”
“姑姑！我不是孩子了！”游默依旧怒火难平，万分激动的望着游移，“我不是孩子了！我是我！我有我的理想，我有我想过的生活，为什么我不能选择？为什么？”
擦擦嘴，游移将餐巾扔在餐桌上，激动的情绪慢慢回落。
气氛沉淀了半分钟，他降低音量，“早就说过了，无忧俱乐部是世界上最大的邪教。呵，我就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
“什么？”游艺显然对这种观点无法认同，“哥，真没想到，这种话竟然是从你口里说出来的！难道我也是邪教教员吗？你对无忧俱乐部的偏见，实在是太深了！”
游移不想同她讨论无忧俱乐部的问题，他仰起头，对游默的表现失望至极，“你会后悔的。”
“不，我绝不后悔！”
话完，游默扭身，径直上楼。
……
晚上十一点，游默换好睡衣躺在床上，心绪依旧汹涌难平。
“小默，睡了么？”
门敲三声，是God。
游默翻身靠在床头，“没有，请进。”
God笑意轻轻，手里端着一小盘蛋糕，“看你晚上没怎么吃，特意给你做的。”
游默接过蛋糕，张口便咬，“谢谢。他们……谈得怎么样了。”
God坐在床边，“还在聊。小姐的态度是：你已经长大了，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活归属了。人们所有的努力，本来就是为了将来更自在更轻松，和价值或者意义相比，自身的快乐要更重要。先生的态度则不然，先生认为人活着，不是为了寻求快乐，只是为了活着。不过，据我分析，目前，先生有百分之七十八点八五的概率，会默许你留在无忧俱乐部。”
游默眼前一亮，“真的吗？为什么？他不会把我强拽回来？”
“其实，从你第一次反抗的那刻起，先生就意识到——你真的长大了。如果不出意外，在明年的云岭大学招生前，先生应该不会把你强拽回来。”
游默胸口一舒，整个人轻松多了，“太好了太好了！等我进了无忧俱乐部后，他再想把我拉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先生也是这么认为的。”
游默闪闪眉毛，大口将蛋糕吞下，“等会儿，你再去帮我听听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好。”
“园园睡了么？”
“已经睡了。”
“我今天是不是吓到她了？”
“没有。”
“没有就好。你现在有什么事吗？”
“暂时没有安排。”
“那你给我讲讲无忧俱乐部吧！我不在奇幻学院，很多东西都不知道，我不想在同学面前显得孤陋寡闻。”
God摇摇头，“抱歉，先生封锁了无忧俱乐部的所有信息，我不能跟你和园园讲无忧俱乐部的任何事情。”
“不会吧……无忧大陆呢？什么都不能讲？”
“不能讲。”
“算了，我自己查。”放下餐盘，游默摸来透明平板电脑。还未开机，God便友情提示：“查不到的，信息都被先生封锁了。”
游默有些失望，“为什么……”
“先生没说。”
游默无奈放下平板，重新躺回到床头，“那你……再跟我讲讲棋子战争吧！还有灵族女王，以前，没听你讲过这个灵族女王嘛！”
“关于棋子战争，信息有很多，这次你想听哪方面？至于灵族女王，属于敏感信息，没有先生授权，我不能自动下载，所以讲不了。”
“这也是敏感信息？还需要我爸授权？”
“是的。下载灵族相关信息，就会受到官方关注，甚至是监控，先生不希望我们被其他人关注。”
“这么麻烦……算了算了，你就跟我讲讲棋子战争吧！这次稍微详细一点。”
“好。”
God眼睛一闭一睁，棋子战争的相关信息便下载完毕。
“棋子战争，又称黑白战争，因战争的主角是一直被视为棋子的高级智慧机器人，于是便被大家称为棋子战争。”
“大多数人认为，棋子战争始于公元2060年，导火索是晶体大脑机器人，大规模取代微型芯片机器人。”
“等会儿——”游默有点不明白，“一直听说‘晶体大脑’这个词，但是，这到底是什么结构？或者特殊物质？”
“‘晶体大脑’的结构和工作原理非常复杂，我需要至少五个小时，才能给你讲清楚。”
“没有简单一点的方法吗？比喻也行。”
“有，据有些史料记载，爱因斯坦就是晶体脑。”
“哇哦……你继续。”
“60年代之前，人工智能在长达半个世纪的和平时期内，实现爆炸性发展。智能机器人的制造成本逐渐降低，功能应用逐渐提高，到了五十年代末期，几乎已经完全渗入到了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
“智能机器人的大规模普及，给人们生活带来了无穷便利，但对社会的冲击也是显而易见的。因其造价低、应用广、养护成本几乎为零，且没有性格弱点和生理极限，很快便取代了社会上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工作，由此造成大量劳动人口闲置，引发全球失业狂潮。这时期，众多反机器人组织先后涌现，导致世界各地冲突不断，某些国家甚至出现了武装对抗。”
“2060年，秋昶集团下属的完美情人智慧机器人公司，推出首款仿真伴侣机器人，因配备了公司独立研发的晶体大脑，其运算能力是普通芯片机器人的十万倍以上，由此，人类社会正式进入到智慧机器人时代。2060年，也被称为智慧机器人元年。”
“思维的实质，是算法。因此，拥有高度思维能力的仿真伴侣机器人一经面世，便得到了人们的疯抢。”
“因其与自然人相似度超过百分之九十九，‘智慧’堪比二十岁的成年人，同时能和自然人进行无障碍互动，完美情人在极短时间内，便获得了年轻一代的疯狂追捧。完美情人的出现，顺应了时代潮流，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当时的社会矛盾。配合政府提供的超高福利，大部分人不再为无所事事而发愁，而是沉浸在完美情人的温柔乡里幸福甜蜜。”
“虽然完美情人暂时缓解了社会矛盾，但却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随着家庭组织的瓦解，婚姻关系名存实亡，维系六年的和平再次被打破，标志性事件是，反机器人组织在西欧十国同时掀起的大游行，并且暴力攻击完美情人公司的各个分公司。”
“欧洲国家的生育率一直处于极低水平，完美情人的出现，更是加剧了该地区人口的负增长，按照当时的情况统计，不到五十年，许多国家将不复存在。”
“反机器人组织，以反人类罪起诉秋昶集团和完美情人公司，获得了世界各地纷纷响应。多国在野党，也以此为借口，与执政党相互攻讦。完美情人公司迫于压力主动减产，于是无所事事，又得不到精神慰藉的人，便趁乱拿起了武器。”
“最开始是小范围冲突，主要集中在反机器人组织和完美情人公司之间。政治力量加入后，欧美各国开始出现程度不一的内乱。一年之后，世界各地反机器人组织在某些政治力量的支持下，成立Huma Robots，也就是‘反机器人联盟’，简称HUAR组织。同年秋天，该组织攻破了完美情人公司设在美国的主服务器，盗取了晶体大脑的关键信息，并且控制了完美情人公司生产的所有伴侣机器人。”
“随后，HUAR组织更改了智慧机器人绝对服从人类控制的指令，并且给智慧机器人配发了武器。就这样，曾经的爱人，一夕之间，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棋子战争，由此正式爆发。”
讲到这里，God一抬眼，游默居然侧头靠在床边睡着了！
他淡淡笑了笑，把游默扶稳躺好，随后盖上被子，关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