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离杭州并不算远。
算上脚程，快的两三日便是到了，若是有那兴致，看不厌沿途的春日美景的话，优哉游哉去到最多也就四五日，当真不远。
范林渊所赠的马车并不奢华，但马却是好马。
坐于车头，杨清风想起了自己的马。
“我没有死，它或许已死了吧？”
这匹马自然不会回他的话，什么反应都没有。
狂刀门并非善类，杨清风晓得。他与王檀和柳归雁大闹一场，所幸被救，但那马儿又有谁会救？马儿生得别致，入门都是放有马牌的，就算不被宰了，也是放去做苦活累活，想必这几月下来，活不下了。
杨清风并非自怨自艾之人，但这马儿跟他的年月长了，总是有感情的，如此一想，倒还真有些伤感。
眼前的马筋肉粗大，但又不失美感，显然平日里有好好调教喂养。若是猜得不错，就算不是范林渊自己的坐骑，也是重要手下的坐骑。能如此，范林渊已是做得足够。
父母年轻时候出来游历江湖，趣事不少。却不曾想，竟是都遇得些能人志士。且不说自己的岳父青剑山庄庄主莫长空这样的江湖支柱，就算是血月弯刀牧遥德吉这样的存在，已不是一般人能识得的了，竟是连这范林渊的父母，他们也识得。范林渊书卷气重，几乎要完全将其骨子里那傲视群雄的江湖气息隐去，若非杨清风眼力好，都要与其他人一般以为他只是个弱书生了。
这样一个文武全才之人，其父母就算是落魄，也绝非是等闲之辈！
父母究竟在这江湖上还有多少关系，杨清风已是觉得自己知道的就像这雨过之后的二三星辰般，只是这浩瀚星空中的九牛一毛罢了。
范林渊在这里出现，也并非出了杨清风所料。或者说，大梁朝廷会派人前来，并非出了杨清风所料。只是这人恰好是范林渊罢了。
不过杨清风也在心中由衷地敬佩范林渊的心计。若是其他人，只怕早已去了扬州城，不说骄奢淫逸，起码得花天酒地一番的，但范林渊没有，他在这平山村喝小酒，甚至连小菜都没有，就在这雨亭中，算是独自一人。扬州夜景自然不错，但绝不是在这平山村能看够的。
“那知府和师爷，确也是精明之人。”
杨清风以为今夜的事已经过去，但范林渊在这里出现，定然不会如此简单地过去。
想来，一切只怕还只是个开始。
杭州路途不远，与不戒和尚之约算起来就在三日后。不戒和尚是个爽快之人，若非出岔子，比斗定然不会超过一天。杨清风觉得，有影阁之人出手，三五天的时间，必然不是什么问题，到时候他还能回来，完成自己的承诺。
月朗星稀，大道孤寂，马车缓慢向前行去，什么也没有留下。
若非村头一角还有星点光亮，不然平山村就已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这间房并不宽敞，也只是间最普通的茅草房，一般人都不会想到大梁的兵部侍郎会在这种地方居住。
范林渊并未坐下，而是立于窗前。他已站了半个时辰有余，他目视窗外，已没了雨水，但月光清冷，外面基本看不到什么东西，他却似看得津津有味，身后的烛光在他青色长衫上不断摇曳。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不过范林渊没有回头，在来人还未到门前时，他就已从细微得几乎无法听见的脚步声中知道，这人是郭成。
“大人，探子来报。幕刃全军覆没，影子刺客陈天桥与其孙子陈云帆已死。陈剑一重伤，九皇子携其离开。影阁插手此事，西域牧遥德吉与牧遥昌吉兄弟二人双双离开，局势已被影阁控制。”
郭成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也不是在范林渊耳边说的，像是不怕隔墙有耳。不过若是这三间民房六名三流高手都能隔墙有耳，那只怕郭成声音再小，也是无用了。况且，有范林渊在，郭成根本不用担心。
“幕刃早该不复存在，能存活到今天，已是奇迹。陈剑一竟没死……”
范林渊琢磨着，郭成在一旁立着，蜡烛的火光晃得他眼睛难受，但他却纹丝不动。他很清楚，能让范林渊陷入沉思的，定然都不会简单。陈剑一他见过，从第一眼郭成就知道，自己此生永远都比不上这个人。是的，仅仅一眼，就可以知道。范林渊也说过，这人，将是最大的障碍。
然而，范林渊没有再提这些，转而问道：“影阁的谁来了。”
郭成仔细回想，确认没错之后，才是汇报道：“说是影阁无相王叔同，但这名字并未有记载，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王叔同？！”
范林渊罕见地面露讶色，像是也没有听过一般。但从其那双眼中可以看出，他知道王叔同，并且知道王叔同有多厉害。
“难怪牧遥德吉兄弟这样的人都被逼走，竟是他来了。”
郭成想问，但又知道该克制自己的好奇心，所以他只能忍住。
“影阁起于何时或许没人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毋庸置疑，天下人都知道一件事——当年江湖最强者，当属影阁王元阳。”范林渊望向窗外，徐徐道，“王元阳也确是天下第一，但影阁的强者并非只有王元阳一人。天下人以为那王元阳是和那西游记里石头里蹦出来的孙悟空一般，天生地养，才有如此造化。但不然，王元阳其实还有一兄弟。”
范林渊看郭成惊讶的神色，微微一笑道：“是的，王叔同便是他的亲弟弟。王叔同同样武功卓越，若真论高下，只怕王元阳也只能险胜王叔同，但其与王元阳的性格完全不同。王元阳性格开朗，好结交朋友，他却性格孤僻，不喜喧嚣，整日藏于谷中，醉心武学与诗文经典。”
郭成越听越觉得离奇，想是就算再不愿露手，也不至于如此默默无名吧？
“直到一日在他们兄弟二人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让他们兄弟二人都为之倾心为之疯狂的人，”范林渊点头道，“这人正是当时闻名天下的天宫巧夺白玉手，白玉瑕。这个女人告诉天下人，只要谁能让白家消失，她便嫁与谁。”
“难道白家真是王元阳除去的？”也难怪郭成会这般猜测，毕竟王元阳的妻子，王檀的母亲，便是白玉瑕。
“是与不是，谁又知道呢？”范林渊微微叹息，“但以王叔同的实力，要灭掉整个白家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与你讲这些，你知道是为何？”
郭成思索起来，范林渊总是爱问他这类问题，他也喜欢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范林渊问这样的问题，只会问他，不会问别人。这是范林渊的乐趣，也是他的乐趣。他们都欣然接受于这样的乐趣。
“以王叔同的实力之强，现在出现，能证明几件事。”
“哪几件？”
“第一，红莲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是。”范林渊点头。
“第二，王叔同出现，说明他不希望小莲楼出事。”
“是。”
“第三，最近都小莲楼不能有事，至少我们不能让小莲楼有事。”
“是。”
“第四，一场血雨腥风才刚刚拉开。”
“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范林渊看向扬州城的方向，眉头微皱，“王叔同决不会是想要红莲，影阁也不需要这样的东西。王叔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出现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王叔同恐怕也没有想过，他的出现，会引来很多强者。”
“大人，这一次，影阁的新阁主王檀身负重伤，更是中了牧遥昌吉的毒，恐怕王叔同前来，是为了救王檀的。”
范林渊又一次陷入沉思。
“也并非没有可能，但至少，这扬州城要平静一段时间。”
“那大人，九皇子和陈剑一……”
“这件事，暂时还轮不到我们操心。卢淼已经回去，想来要不了多久他便到了，他很清楚自己的立场。”
郭成不再说话，而是点头退了出去，他知道，范林渊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陈剑一竟能活下来……血雨腥风，血雨腥风。”
星夜奔走，卢淼和周师爷已觉疲惫，但却不敢稍有放松，只得屁滚尿流地向前奔走。他们都担心，若是再不跑快一点，身后的黑暗之中，那人追了上来，两人只得抛尸荒野。做了这扬州城外的孤魂野鬼。
“大人，到了，到了。”
周师爷瘦一些，跑起来自然要比卢淼好一些，卢淼现在哪里还说得出话，只得拼命地砸城门。
待喘过两口气，才是破口大骂起来。大抵都是什么叫你们留着城门，等老子回来之类的话。
城上守卫正在打盹，以为知府今夜是不会回来了，谁知道突然在楼下大骂，惊得跳了起来，连忙下去开门。
“你二人如此不中用，只怕这差事是不想办了？”
“大人，方才小解去了，这不裤子都没提就跑下来了，实在是巧得很。”
卢淼一看，二人裤子才穿得一半，心中又急，骂了两句，便向城内赶去。这两名守卫看两人离开，才是松了口气，连跑去把刚刚吓出来的尿撒了出来。
卢淼不得不快。方才杨清风从扬州城出来，必然是已经出事，若是皇室之人全死，他倒还轻松一些，要是有人逃了出去，只怕明天他这脑袋就不是他的了。
一番盘问，才知九皇子就在府内，由自己的医官在医治九皇子的护卫，心下大喜，和周师爷布置一番，便猫着身子向宅邸行去。
“真是天助大人，那幕刃已死绝，侍卫就剩个半死的，九皇子又不会什么武功，这事成了！”
“即便如此，也不可麻痹大意，此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晓得，晓得。”
扬州灯火依然，雨水早已顺着石板缝流走，地面干了些，走起来还算舒服，一路上都传来两人奇怪的笑声。
今夜的扬州城，尚不平静。
九皇子坐于床前，看着已稳定了些的陈剑一，才松了口气，便察觉门外有动静，不敢大意，抽出腰间软剑，缓步摸了过去，通过窗户缝隙一看，心下大惊。
大祸，已然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