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楼上下来,一路无话。
临别前,徐凤娇才轻轻抓住慕音的双手,轻声道:“既然你会去处理,那我就不多问,不管怎么样,小莲楼的姐妹们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莫慕音没有言谢,甚至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点了点头,但她眼中流露出的信任与感激,徐凤娇是能真切感受到的。
走在青石板路上,徐凤娇的又恢复了平日的神情,尽管她心绪颇为复杂。
路过莲池,那里已没了王檀的身影,当她看向中院那挥动着扫帚的男人的身影时,已不像原来想的那样简单。
“终究还是低估了他的来历。”
在提到王檀时慕音的反应,徐凤娇就猜出了这人的身份。慕音莫名消失的那段时间,正巧是狂刀门出事的时间,现在慕音对王檀的反应,已经能说明,这人就是那“白衣即随风,百里不留人”的白风。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刀客白风,几年间接连挑战众多成名高手未尝一败,这样一个已经习惯江湖之争的强者,怎会甘愿在她这小莲楼当个扫地的杂役。
她还不明白的,是慕音为什么不让王檀保护白风。
江湖上都在传三煞中的二煞,酒徒柳归雁和花间客王檀两人,与百里不留人的白风走到了一起,在狂刀门的金刀园搞了一出大事情,是以才有之后的悬赏万两黄金一说。既然如此,三人关系自当不错,慕音又为何要阻止呢?
她更加不明白的是,慕音到底与这白风是个什么关系。
慕音来历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这样一个举止优雅,文艺皆通,气度不凡的女子,一定不会是普通人家出生,只是她从慕音来就没有多问。这样的人,会到这风尘之地,一定是有什么不愿言语的过往,她从来不多问,也不会去打探。这是她扬州玉凤徐凤娇的行事准则。
一个出生不凡的儒雅女子,又能与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江湖刀客有什么关系?
纵然徐凤娇聪慧过人,也想不通。
她轻声叹了口气,不再想这事。把油纸伞再撑高了些,踏着细雨,缓步向前楼走去。
杨清风依然在挥动着手中的扫帚,不疾不徐。他自然感受到了徐凤娇的目光,不过这样的目光每日都会有的,也倒是不出奇。他更在意的,是之前一道锐利的目光,那道目光,让他有些难受。
那是一个男人的目光,从莲池边上投射来。与平日里姑娘们偶然看来的目光不同,这道目光,是死死地锁在他身上的。那是一种被一把利剑对着的感觉,仿佛他只要乱动,就会被一剑刺死,这目光又像是能看透人一般,要把他的一切都看透,让他浑身寒毛竖起,很不自在。
不用抬头杨清风就知道,这人的实力,还在之前那些来探查的十四人之上。
被那道目光一直锁着,杨清风并未慌乱,依然一次次地挥动着扫帚,他摸不清这人的目的,但是,这目光中是没有恶意的,他能感受得到。
过了一会儿,这道目光终于不再尖锐,却变得极其复杂,像惊喜,像疑惑,还像痛苦。
雨渐渐大了起来,击到青石板板上,发出阵阵噼啪声,鲜有的行人都向前楼跑去,这人却没有动,依然在看着他,像是呆了一般。
终于,杨清风抬头向这人看去,但,除了一个隐约的紫色身影,那边已是空无一人。
疑惑。
“难道这人认识我?”
摇了摇头,杨清风又继续扫地,直到徐凤娇路过,他都没有再抬一次头。
徐凤娇到了前楼二楼之前那间房间,立马唤人叫来了一个人——之前来找她汇报的那鹅黄长裙的姑娘。
“小菊,安排得怎么样了?”徐凤娇一边放伞,一边问。
小菊将门关好,走近了些才是低声道:“都已联络上了,只是……”
“什么?”
“除了王老大那边,各家都要加钱……”小菊清秀的脸上,露出气愤的神色,显然去办这件事的时候,遇到的阻拦很多。
“这倒是不出我所料,”徐凤娇缓缓坐下,从茶壶中倒了杯茶出来,笑道,“他们要多少。”
“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两倍。”
“两倍?”茶壶悬在空中,再没有茶水倒下,徐凤娇显然也有些意外,“还真是狮子大张口啊。”
“这些人,平日受尽恩惠,一口一个凤娇姐叫得好,到了今日,知我们必须找他们,便这般坐地起价,与我们为难,简直就是过河拆桥!”小菊愤然。
“这些江湖人士,看交情的不少,但这交情啊,却是没有钱管用,”徐凤娇把半杯温茶全部喝尽,又抬起茶壶,缓缓倒下,“这一杯茶,如果是冷的,他们便只叫你倒一些便好;如果是温的,他们便要叫你倒满,可能还要续杯;如果是烫的,他们索性就暂时不喝了,等温了之后,再一口喝完,那时候,等得久了,肯定是嫌不够的,续杯就是必须的了。”
放下茶壶,徐凤娇起身端茶给小菊,微笑道:“喝点水静静气,生气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影响之后的行事与判断。”
“我又急躁了。”小菊接过茶杯,缓缓喝了起来,神色终于平复了许多。
徐凤娇一脸平静,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她微笑着,缓步向窗边走去。
“春分了吗?小菊?”
“啊?”小菊还在喝着茶,脑子里面还在想着那些人的可恶之处,没想到徐凤娇会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事情。
“还没呢,后天才是立春。”毕竟跟了徐凤娇多年,反应都被训练得机敏不少,稍作回想,便应了出来。
“后天……”
徐凤娇陷入了沉默,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小莲厅,那个方向,恰巧是慕音与婷儿的居所。
小菊小口地喝着茶,也不打断,这是多年的默契。
少时,徐凤娇向细雨中伸出手去,雨水落在那白嫩纤细的手上,让其看起来似晶莹剔透玉石一般,手腕翻动,在空中划过弧线,水珠散落,别样美丽。“你亲自去与他们说,报酬改为原来的五倍。”手上的水珠又开始多了起来,她也终于开了口。
“五倍?!”小菊惊得放下手中的茶杯,茶水撒到裙摆上也没有管,她激动得站了起来,疑惑道,“他们这样过河拆桥,凤娇姐你不气吗?怎么还反而给他们加价?”
“狼啊,吃饱的时候肯定比饿着的时候更有力气,但是对比饱狼,人们更怕的是饿狼,因为在只有在饥饿的时候,看到肥美的羊羔,它们才会表现出极度的凶恶与残忍,人其实也一样,”徐凤娇回头过来,拿过窗边的棉布,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微笑道,“不过你要跟他们说,没有定金,事成之后一手交清。”
“王老大的呢?”
“不变。”
“不变?他们这一次没有加价,依然遵守承诺,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小菊不解。
“对于朋友,钱是次要的,你与他说,改日我会亲自登门拜访。”
小菊朱唇微翘,眼珠转动,若有所思。
“后天便是春分,曲南山的春兰应该开了,一直在小莲楼忙活,也许多年没去了,到时候一道过去吧。”
“嗯。”
小菊打断思考,终于是注意到徐凤娇的神色颇有憔悴,眼眶不禁湿润起来。就算保养得再好,妆容再精致,也难逃岁月催人,追随多年的主子,尽管还貌美过人,但眼角已在不经意间,悄悄爬上了淡淡的纹路。
这些年,真的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