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被带上来的人，是一位七十余岁的老者。
老者姓余，身材高大，往那里一坐给人以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余老是材料力学领域的专家，他同时也是科研城九项重点研究项目之一的研发组领头人。平日里见到他，就算是周琦，也得毕恭毕敬的。
然而此时不同往常。
摘下头套，余老抬起头看到了眼前的周琦，不由得怒目圆瞪。
“果然是你在搞鬼啊……”余老气地浑身发抖，“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可能悔改……失败主义者永远都是失败主义者，你们这些家伙早就烂到骨子里了！当初人员审查的时候，那群白痴就不该放你进来任职。”
“别激动啊，余老。”周琦语气有所收敛，没有像先前跟中年男子交谈时那么地轻松自在，“现在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您为何不静下心来，好好地听我说两句呢？”
“呵。”余老毫不客气地把头一昂，拒绝正视周琦，“小辈……你别在这跟我阴阳怪气的，我是不会跟你谈的。直接把你的上级叫出来吧，有话让他亲自跟我说。”
“上级？”周琦一愣，随即露出了无奈的苦笑，“余老可能误会了。我没有上级，一切都是我以个人名义策划的。”
“你做的这一切？！”余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就凭你？聚到这么一大帮人？”
“看来我是真的被您小瞧了啊……”周琦无奈地摇摇头，“但无论如何，这里唯一的领导者就是我。您要谈，也只能跟我谈。”
“你小子……”余老紧紧盯着周琦，混浊的瞳孔内掠过一丝惊慌，“真是时代变了……我本以为你只是天界的那帮反战派安插到科研城一颗棋子，没想到你竟是独自起事。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余老过奖了。”周琦脸色缓和了不少，“那么余老现在愿意听我说了吗？”
“说吧。”余老往椅背上一靠，就仿佛他才是那个掌握局势的人，“我倒要看看你这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据我所知，余老您是坚定的胜利主义者。”周琦缓缓问道，“那么我在这里问一下：为何您觉得人类最终就一定能战胜莱兹呢？”
“你这个问题提的就有问题。”老人却是说道，“首先，我既不是胜利主义者，也不是失败主义者……而是开战主义者。其次，从来没有哪一场战争，是能在开战之前就判断出最终的结局，而所谓的胜算也永远不可能达到十成，所以你的提问毫无意义。”
“也就是说您并不认为人类一定能战胜莱兹咯？”周琦皱着眉，“但您又自称是开战主义者……如果没有打赢的把握，却还坚持要打，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矛盾。”余老轻蔑地看了周琦一眼，不留余力地嘲笑道，“所以说，你们这些失败主义者的眼界就是那么的狭隘且偏激，根本没有成型的大局观。所谓的鼠目寸光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吧……被暂时的困难遮住双眼，看不到前方的光明，稍微遇到点儿风险就惊慌失措……真是一帮软骨头的毒瘤。当然，你算是个硬骨头的毒瘤。”
“我知道余老对我们有很深的成见。”周琦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我也确实是虚心求教，所以还请余老能够解释一下。”
“不明白？那我就跟你好好讲讲。”余老高昂着头，就仿佛一个德高望重的严师在教训自己不成器的弟子，“首先我能理解你的担忧：种族之战嘛，输的那一方就会被灭族，而我们人类打赢莱兹的胜算其实不足五成，所以你会担心也是正常的。周琦，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周琦没说话，而是点了点头。
“但在你的忧虑之中，有一点是错误的。”余老说道，“并非输了就会被灭族，而是被灭族了才叫输了。”
“我不明白。”周琦皱眉。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老人冷哼一声，“意思就是在我们人类被灭族之前，我们都不算是真正的失败。”
“这算什么？！”周琦忽然怒了，“你的意思是，我们人类难道应该为了打赢这场复仇之战，不惜一切代价，拼到只剩下最后一人？你口中的开战主义者，就是指这种不计后果的战争狂吗？”
“看吧，你又偏激了。”这下轮到余老无奈了，“你太看重胜负了，而这股偏执又让你忽视了真正重要的事物。”
“是什么？”周琦喘着粗气质问道。
“战争的收益。”余老淡淡地说道。
“胡扯，战争哪来的收益？”周琦并不认可，“明明只有打赢了战争才有收益吧。”
“看来你不只对胜负的认识浅显，对战争的认知也不够深刻。”老人解释道，“战争胜利的收益，战争失败的收益，以及战争进行之中的收益……这三者都可以归类在战争收益之中。一般来说，战败收益一定为负，战胜收益却不一定为正，而战争进行中的收益则视情况而定。”
“战争进行之中的收益？”周琦表情凝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关键点。
“看来你明白一些了。”余老冷哼一声，继续说道，“由于胜算不足五成，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指望打赢莱兹。而且按照我先前所说，真正打赢莱兹就意味着要将莱兹彻底消灭，而这对于现阶段的人类来说还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我们也不能败给莱兹。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不分出胜负的前提下，与莱兹进行长期且胶着的战斗，从而在战争进行的期间，获取到收益。”
“原来不是为了复仇吗……”周琦只觉得口干舌燥，有些说不出话来。
“当然不是为了复仇。”余老白了周琦一眼，“复仇只不过是一句口号，用来骗骗那些激愤的年轻人罢了。也只有真正有收益的事情，人们才会投入精力去做。”
“这……”周琦顿时哑口无言。
人类向莱兹开战的原因远比他预想的要复杂，这不由得让周琦陷入沉思。
“但我还是不明白，人类究竟能从这场战争中获取到何种收益？”周琦终究还是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