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从楼上下来，再无人敢上前阻拦。刚出饭店，石子默胳膊上一紧，被人从身后牢牢握住，那人神情极为紧张，全身都在颤抖，颤声道：“少侠，太好了！找着你们了！咱们快离开这里，赶紧逃命去吧！”
石子默转过身来，诧异道：“方大叔，你不是在医馆里吗？怎么自己跑出来了？我们还说回去看你呢！”
方平接好骨的左臂悬吊在胸前，满脸都是汗水，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一路匆匆忙忙跑来的缘故。他不由分说，攥着石子默的胳膊，快步向镇口走去，急道：“快走，迟了只怕就来不及了！唉，路上我再跟你们解释。”
原来药童将方平引到医馆后面一间空置的病房中，便即煎药去了。这间病房一应布置简单、素净，方平百无聊赖地四周看了看，就歪到床上休息，不想疲惫袭来，竟是睡了过去。忽听屋外传来脚步声，隐约伴着争执，越来越近，方平骤然惊醒。
只听大夫的苍老声音气到颤抖，怒骂道：“逆子，你也知道回来！你眼里还有这个家，还有我这个老不死吗！”另一人嗓音低沉沙哑，语气极不耐烦地道：“爹，你烦不烦啊！每回回来，你都要絮絮叨叨个没完。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本来偷听别人谈话，实在是有违礼数，可是方平才听到那人声音，突然间浑身冰冷，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一般。只因为这个声音他实在是太熟悉了！今日在山上残杀他们的那群蒙面匪徒，相互间极少交流，匪首只说过只言片语，但却深深地印刻在方平的脑海。就是这个声音，他至死都不会忘记！
接下来，二人再说什么，他都没有听清。等他回过神来，二人已经进到屋外的小院。方平抖抖簌簌地来到窗边，沾了点口水，轻轻捅破窗户纸，向外张望。只见医馆老先生的身边站着一个三十来岁，体型壮硕的青衫汉子，虽然样貌第一次见，可是那身形，与山上的蒙面匪首更是一模一样……方平再无怀疑。
青衫汉子解下腰间黑皮刀鞘的佩刀，这把佩刀又将方平的眼睛刺痛了一下，再脱下青衫，露出里面染血的黑色劲装。老者一见，气得浑身颤栗，差点站立不稳，指着汉子道：“你……你……你今日又去山上害人去了？”汉子微微皱眉，满不在乎地道：“爹，说了多少次，你别管我！”将劲装脱下，掷在一旁，精赤着上身，从院中水井里打上水，清洗身上的血渍。
汉子三两把清洗干净，也不擦拭，直接又将青衫披在身上，有点于心不忍，缓和些语气，说道：“爹，你也不要老是怨怪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我这也是范爷吩咐的不是？”老者怒道：“范爷叫你们杀人劫财，你们就听？”
汉子道：“范爷那也是为了我们全镇人好。有人扮红脸，当然就得有人扮白脸。我们在镇外山上扮山匪抢劫，能劫着自然是一笔收入，劫不着也是好事，这样才有人来镇上避难，大把地花银子不是？大家才能把竹杠敲得轻松又利索。你看我们绿柳镇镇民的生活不是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不但不受外人欺负，反倒可以联合起来欺负外人，多好！那些流民也不敢再在我们镇子边上心怀不轨地瞎转悠。”
老者见汉子完全不思悔改，心中更是悲凉，忍不住垂下老泪来，颤声骂道：“可是你们的良心呢？都拿去喂狗了？”老者一哭起来，汉子更是直皱眉头，粗声道：“这年头，先保住性命才是要紧，过上好日子才是要紧，其他的，管他呢！”嘀咕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又得挨你一顿说。算了，不跟你说了。肚子饿了，我去找点吃的。”
汉子说着，拎起佩刀，披散着衣服就向后面走去。
方平不敢再在这里久待，见老者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踮着脚悄悄推门出来。不想木门吱呀一声响，老者转过头来，方平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老者抹了一把眼泪，道：“你都听见了？”
方平点头，不敢说话，随时准备撒腿就跑。
老者道：“你来时说过是在山上遇了一伙蒙面强盗，同伴都被杀了，只有你逃命时慌乱中滚下陡坡，摔断了胳膊，才捡回一条性命。莫非……”
方平不点头也不摇头，心怦怦直跳。
老者恍然苦笑道：“看来就是了。你快走吧，带着救你下山来的那四个年轻人一起，快些离开这个镇子。这个镇子已经成了一个蛇蝎窝，只有不明就里的外人才会进来。”
方平长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轻声问道：“难道官府就没人来管管吗？”
老者微微一哂，道：“如今天下都快要乱成一锅粥，官府哪里管得过来？本来镇上也是供着两个官老爷的，可是自从去年闹了一回流民作乱之后，那两个官老爷自己就吓得跑了个没影儿。如今这里山高皇帝远，自己管自己。对了，范钢现在就是绿柳镇的土皇帝。”
方平心中一动，道：“范爷？”
老者嗤笑道：“范什么爷啊！一年前，他范钢不过是绿柳镇的区区保安队长。因为他有一身还算不错的武艺，就被乡亲们推举出来，带着大伙儿抵御外敌。谁知突然地，近乎一夜之间，他就功力暴涨，大家都在暗传他一定是得了什么武功秘笈。这一下顿时就不得了，一飞冲天了，凌驾于众人之上。现如今这个绿柳镇，表面上光鲜亮丽，暗地里乌烟瘴气，就全是拜他所赐。”
忽听青衫汉子在里面大喊：“爹，你在跟谁说话？”话音含混，嘴里似在大嚼什么。
老者一怔，跳脚大骂道：“混账东西，我被你气得自言自语，不行吗？哪天非得被你个忤逆子气疯掉不可！”说着故意连声咳嗽，冲方平连连摆手，示意他快走。
方平手臂有伤，不便行作揖之礼，向老者躬了躬身子，快步奔出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