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布掀开，底下的尸体惨不忍睹。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左章寒还是感觉头脑一阵晕眩。
余天佑的脸上刀痕纵横交错，翻开的伤口在泡水后变得浮肿，整个人已经面目全非。真正让左章寒认出他的是嘴角的那一抹微笑，那种轻轻挑起的方式毫无疑问是余天佑的风格。
目光再往下，看到的是更多触目惊心的伤口。胸口和腹部的伤口加起来有十几处，除了横竖的砍杀之外，还有好几处是小而尖锐的刺伤，对准的都是要害部位。除了身体要害之外，余天佑的手臂上也有几处刀伤。或许是怕他反击吧，凶手在这上面花了很大力气，几处伤口都深可见骨，甚至有一刀连骨头都砍断了。
“背后更难看，做好心理准备。”谈陵游说。
他翻过尸体，露出已经不成模样的后背。比起正面，余天佑的后背至少承受了十倍以上的伤害，上面遍布的刀伤深浅不一，形状上也看得出毫无章法，然而从这杂乱不堪的刀伤上，左章寒反而感受到了更为野蛮和直接的杀意。
他闭上眼，不忍再继续看下去。
“根据同行者的报告，他原本已经完成了预定任务，结果临时有一个平民跑来向他求助。因为情况听上去很简单，只是排解纠纷，他就独自去了。但在这之后没有人见到他，怀疑有可能在路上遭遇了其他情况。老徐，你怎么看？”谈陵游问旁边的另一个人。
“我只能分析伤口。从刀口上，能看出凶手不止一个人，甚至可能数量不少。”
说话的是徐如林，也是协会的元老之一。在多人协同作战方面，他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谈陵游估计之前也有“凶手不止一人”的判断，所以才把这个专家也请来了。
“那除了人数之外呢？”他追问道。
“人数之外，那就是攻击的顺序了。”徐如林说，“从伤口看，大部分的刀伤都集中在后背，但显得杂乱不堪。而胸前的刀伤虽然少，却基本瞄准了要害，刀刀致命。以天佑的实战能力，正面战里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谈陵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是被人从后面偷袭了。”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明白了对方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余天佑伤口的情况透露的不仅仅是被偷袭这件事，还暗示了凶手的身份。在实际战斗里，偷袭通常只有唯一一次机会，所以一般都会瞄准对方的要害，或者是那些能够极大削弱战斗力的部位。但余天佑后背上的刀伤杂乱无章，虽然看上去吓人，但绝大多数别说致命了，连深度都不够，只是靠着数量堆积起来的伤害才勉强发挥了效果。
但正面的伤口却不同，虽然不算太多，但有几刀是很明显瞄准了要害再刺的。前后对比如此明显，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画面。
动手的是一伙人，他们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而且在那时候非常紧张。当找到机会偷袭余天佑时，这些人一拥而上，也不管哪里是要害，就只顾挥着刀用力地又砍又刺。等到余天佑倒地，渐渐没有反抗能力了，他们就把他翻过来，在胸口和腹部补了几刀。这一次因为对手不会挣扎，他们也就从容了许多，下刀时尽量瞄准身体要害，确保能将他杀死。
“天佑在很久以前就会将身体变化成熔岩，这是他能力的基本应用。”左章寒突然说。
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尸体上的刀伤：“他和我的异能有些不同，我是‘放出’冷气，他是‘变化’成熔岩，在某种程度上他比我自保能力更强。因为我放出冷气的同时身体还是血肉之躯，可他一发动能力就可以变成温度极高的岩石，一般的攻击无效，甚至难以近身。”
“以前我和他有段时间专门练习过应对偷袭的情况，各自培养了身后受袭时的第一反应。我会用冰壳覆盖住部分身体，而他则是将躯干部分直接变成熔岩，我们相互模拟练习，终于将这个反应锻炼到靠本能就可以发动，整个反应时间不超过半秒，差不多就是一眨眼。”
他说这些话时声音异乎寻常的冷静，可指向的事实却让人不寒而栗。从刀伤看，偷袭他的只是一群外行人，但如果他真的可以在半秒内发动防身技能的话，这些人的刀子根本伤不了他，也不可能在熔岩附近的超高温环境下继续砍杀，更不可能一直砍到他失去反抗能力。
是他有意不发动能力，还是说当时能力被封住了？
而且想深一层，除了不反抗以外，余天佑嘴角最后那个笑容又是怎么回事？
“我马上去发信息让程灵回来，她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会有用。”左章寒说，“现在立刻把他封存起来，这几天里任何人都不要接近，以免增加……”
他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声音沙哑：“……以免增加‘尸体’上附着的信息。”
“程灵现在和风虚明在地球另一边，赶过来可能也来不及了。”谈陵游说，“我也想过这种事情，所以联系了‘巫女’蕾拉，她的‘御魂托宣’应该更适合现在的状况。”
他碰了碰徐如林：“老徐，跟我去把她带来。”
两人走了出去，将房间门重重关上。随着这“砰”的一声响，房间里只剩下左章寒和余天佑冰冷的尸体。他低下头看着好友的脸，抓住白布的两角，将它慢慢地重新盖上。
可是这时候像是有透明的沙砾落在了白布上，一声又一声，嗒嗒轻响。
这是他的泪，还未落下已经凝结成冰。
“啊啊啊！”
左章寒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这声音似是要把喉咙都撕裂。他猛地跪倒在地，疯了似地抓扯着胸前的衣服，掌心不受控制的冷气冻结了衣服，冻伤了胸口的皮肤，他浑然不觉。
他觉得很冷，全身上下从外到里的冷，仿佛置身冰窖，连心脏都被冻结了不再跳动。
可这一次，有谁来融冰？
谈陵游和徐如林领着蕾拉回来，明显感觉到房间里的温度比出去时降低了许多，两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没有说破。在那之后蕾拉发动了她的异能，对刚刚死亡不久的尸体，她可以还原出死亡前一小段时间的景象，更适合用来探寻死亡的真相。
看完那段影像之后，左章寒终于下定了决心。
“是他们设下陷阱，杀了天佑！”左章寒喃喃地说，“他一心想着保护那些可怜的人，可是那些人却千方百计要毁了他！这是为什么！”
在他身前不远处的郭磊沉默不语。左章寒没有絮絮叨叨地对他讲完整个故事，相反，他的讲述随着情绪的波动显得非常混乱，但如此便足以让他大致明白整个事情的全貌。
可是明白了又如何？郭磊现在知道他做这些是为了给旧友报仇，但就算知道了动机，他也依旧没有找到解开目前困局的钥匙。
相反，现在的局面更糟了。
陶永和南门戊沿着楼梯上来了，他们神情有点疲惫，显然跟那些年轻人的战斗不太轻松。但岳阳等人的全力以赴，最后也只是在他们身上留下一点点皮外伤等级的伤害。
此时郭磊的正前方有左章寒和南门响，右边则是缓缓逼近的另外二人。尽管他手里的人质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但那些持续盯着他的目光令他清楚地明白，只要自己的精神稍有松懈，这些身经百战的职业英雄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解决这一切。
“要是刃语那家伙在这就好了。”陶永作势叹了一口气，“那家伙的斩击在解决这种事情上绝对一流，一刀下去手直接断了，别想再做什么动作。”
“可他又不在这啊。”郭磊笑嘻嘻地应道。
他脸上笑眯眯的，后背却是被冷汗浸透。在见识过刃语那种超快速的无形斩击之后，他清楚陶永说的话一点没错，此时光是想到，心里头都会忍不住“咯噔”一下。
但他也明白，此时陶永说这些话不是为了感慨，而是心理战的一种。刃语不在场，他和南门戊都是守强于攻的风格，就算是以长枪破坏力著称的南门响，在速度上也不算太快。这三人在正面战时都能轻松压倒郭磊，但要完好无损地从他手上解救人质，这难度有点略高。
陶永一直死死盯着郭磊的反应，本想趁他动摇的时候和同伴一齐出手。没想到郭磊的脸色只是微微一变，下一刻立刻摆出了笑脸，似是完全没有受到这心理战的影响。
“了不起啊，孩子。”陶永摇了摇头，无奈地望向左章寒。如果只论出手速度的话，这几人里最快的就是左章寒，他的速度甚至可以在会长那种级别的高手作出反应前就将他彻底封冻起来，而冰冻这种属性在解救人质时也非常适合用来抑制目标行动。
但左章寒却无法出手，一来他需要保持放出冷气的状态，确保不让会长复活，因此不能随便分心；二来即便他冒险出手，但和郭磊距离太远，这会影响速度，有可能被避过，而且在冻结时也要花上额外的零点几秒，这反过来又会增加会长复活的风险。
有什么办法，可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陶永正思索着，忽然惊讶地看到郭磊有了行动。他将手边的死者翻过来面朝下地按在地上，顺手拔出匕首架在手中人质的脖子上，站起身挟持着朝左章寒走去。
看来这种僵持局面也在逼迫他不得不做出改变。
“我们得谈一谈。”他说。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做，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他身上，想要从他的行动中找到出手的破绽。只是郭磊的手很稳，匕首的尖端始终贴在人质的颈动脉上，只要受到一点刺激，他就可能将刀刺入，往上一挑，神仙来了都救不活。
除非有谁可以在击中他的同时一口气阻止他接下去的任何行动。
左章寒深吸一口气：“你想跟我谈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暗暗在手掌里积蓄着冷气。事到如今只能靠他了，既然郭磊主动接近，这等于是给了他最好的出手机会。抬手，冻结，收回，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一秒，就算有风险，那也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我希望你现在回头。”郭磊说，“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回去哪里？”他盯着郭磊的脚，在心里默默测算着距离。
“结束这一切。后续的麻烦我想会有人帮你解决的，你可以重新开始。”
“真的吗？”左章寒右手就要抬起，只等他最后一步。
“我保证。”郭磊重重地说，上前一步。
这回答似曾相识，让左章寒一瞬间有些恍惚。但机不可失，他还是当机立断抬起了手。从掌心喷薄而出的冷气瞬间笼罩了郭磊和他所挟持的人质，将他们封入冰块之中，后者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就在被冻住的瞬间失去了意识。
这一切就如他预料，然而在这一刻，他却看见郭磊嘴角扬起的微笑。
这微笑仿佛成竹在胸，让他莫名不安。
下一秒，他忽然听到身边有个声音。
“松懈了，你就结束了。”
左章寒惊恐地转过眼，看到身前的冰块正龟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