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英雄执照考试的合格人数都是不确定的。
少的年份，像去年，所有考生里只有井心月一个人通过，在这之前也有过全员落选的情况，还不止一次。而多的年份也有过，十几年前就有过最高八个人一齐过关的记录，那八个人也被称为黄金一代。据说在协会人手匮乏的早年间还有过一次多达二十余人的记录，不过时代和环境不同，选拔标准也不一样，早年的记录毕竟不能作为参考。
总而言之，只要在这个过程中表现足够出色，发挥出足以打动考官的能力和优良素质，协会并不会太过拘泥于过关的人数，从它的角度来说，合格的人显然是越多越好。换句话说，考生与考生之间虽然是竞争对手的关系，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互相成就。一个好的对手就是催化剂，有时能让考生们激发出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力量。
话虽如此……
“但想到要和这些人正面竞争，还真是让人紧张得手脚发抖啊……你正在这么想吧？”
郭磊凑近岳千千，贱笑着用假声模仿起她平时的语气。
“闭嘴。”被说中的岳千千没好气地反手扇了他一下，郭磊配合地发出一声惨叫。
这一下完全是无意识的习惯动作，可打完后她才发现，刚才从指尖开始的颤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一个正向的心理暗示仿佛推倒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她紧张的心情开始平复下来，急促的心跳也渐渐变缓。
难道他是故意的？
岳千千偷偷转过眼，却见郭磊像没事人似的，正眯起眼看着前方。
“第二阶段要开始了。”他淡淡地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岳千千感觉郭磊似乎比一开始更有动力，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想起他在来这路上时说过的那些话，岳千千不禁暗想，难不成这家伙是因为觉得协会里有同类，所以兴趣一下子增大了么？
此时入口大门已经被锁上，迟来的再也无法进入，此时留在休息室里的这十六个考生就是存活到第二阶段的人。就在众人等待着下一步指示时，只见通往场馆更深处的那道门忽然打开，一个中年人迈开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左章寒。
一看到这个人，大部分的考生立刻像装了弹簧般瞬间站起，神情严肃。
“这谁啊？”郭磊小声问道。岳千千却没有像平时一样立刻回答。他转过头奇怪地看了一眼，发现她神情紧张，身子甚至微微有点往后缩。
“他怎么会来啊。”隐约听到她小声说了一句。
郭磊顿时明白了大半。
“各位好，首先恭喜大家通过了第一关的试炼。能来到这里，说明各位有潜力成为英雄协会的未来。”这人微笑着开口说道，这简短的两句话顿时引起现场一阵掌声。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并没有那种高位者咄咄逼人的气势，反而显得相当亲切。就像他的人一样，长得平平无奇，最多也就是身材比一般人高大些、强壮些，隔着西装都能看到衣服下一块块饱满的肌肉形状。
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遇到，郭磊会觉得他就像是路边一个亲切的杂货店长，每天向过往熟人大声打招呼，招揽生意，并靠着搬货练出一身腱子肉。
然而在与对方视线交错的一瞬间，郭磊知道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在游魂街的十几年里，他见过不少在外面的世界里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虽然最终被迫逃亡到游魂街这种地方，但他们多多少少还保持着当年的气魄，那气质足以将他们与一般人区分开来。然而直到今天，郭磊才发现那些都不过是虚有其表的蝼蚁。
这中年人只是在讲话的过程中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他便有全身上下仿佛被洞穿的错觉。和毫无辨识度的外表与嗓音截然相反，这个人的目光在转向他的瞬间忽然充满了强烈的攻击性，像一柄无坚不摧的长枪，要将所有的障碍与威胁通通消灭。
仅有一次的视线交错，郭磊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真有意思。”他只能苦笑。
“可能有的人还不认识我，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中年人的嘴角挂着和煦的笑意，“我是英雄协会的会长，谈陵游。从现在开始是整场考试最关键的时刻，我会到观众席上一直见证各位的精彩表现，请加油发挥你们最强的实力。下面，让我们继续向前吧。”
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喜的低喊，郭磊瞟了一眼，发现声音是旁边五大三粗的胡京发出的。他此时正捂着嘴，不让激动的情绪泄露出来，然而睁得滚圆的双眼和兴奋泛红的脸庞已将他的想法暴露得一干二净。这种追星族少女的神态放在他身上，简直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郭磊看了一圈，发现激动的不止这一个，只是其他人没有像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只说了一句“一直见证”就能激起众人的斗志，由此也可以窥见会长谈陵游在协会里的声望之盛。
但很快，这波情绪又被忧虑替代。此时站在休息室里的这些人大部分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伤，有些光是为了抵达场馆就已经拼尽所有，伤势虽不致命，却已经足以影响接下来的行动。能让自己被一直崇拜的会长看见固然是件开心的事，但此时的自己显然远不是最佳状态，更不要谈什么“精彩表现”了。一想到这里，这些人就忍不住忧心忡忡。
“报告会长，我觉得赛制不合理。”郭磊举手说道。
左章寒皱着眉看他：“你说什么？”
“你们也看到了，站在这里的人并不是同样的状态。有的人只是皮外伤，有的人恐怕都骨折了，让他们一起进入下一阶段的考试，对受伤重的那些人恐怕不太公平。”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左章寒冷笑：“职业英雄需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挑战，那些危险和挑战不会等你准备好才出现在你面前，在恶劣的状态下要如何扭转局势，这本来就是重要的考察内容。”
“更何况，你们都是从第一关过来的。”左章寒缓缓扫视全场，“我们的导师会尽量均等地给予每个考生挑战，也许挑战的内容与你拥有的异能相性不良，也许你遇到的挑战数量比其他人要多，觉得不公平。但这些都是运气的一部分，你必须接受这些不可控制的部分，然后努力去克服它。当你们来到这个场馆的时候，你们自身的状态就是命运分发到手上的牌，除了努力用好它们之外，你们别无选择。”
他冷冷地看着郭磊：“我这样解释规则，你是否能接受？”
“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不能接受。”
“你！”
郭磊混不吝地摊开双手：“大家可以看看我，是不是看上去很健康，手脚齐全，脸色红润的。其实第一关里我也就是出了点汗，完全就当做热身运动了。如果就这样直接进入下一轮的话，我感觉自己像是在欺凌弱小，赢了也没什么成就感。这不是我参加考试的初衷。”
他这番极度嚣张的话自然引来了一堆敌视的目光，但却意外地没有人站出来反驳，因为大家都很清楚，从立场上郭磊其实是为他们发声。如果现在立刻进入第二阶段的话，那些受伤的人会大受影响，而郭磊其实反倒是最受益的一个。
事实上，想对赛制发表意见的人不止郭磊，但因为自身受伤的缘故，他们反而不方便直接开口。于是这些人一边装作恶狠狠地瞪着郭磊，一边却又在心里暗暗地感谢他的仗义执言。
只是在望向郭磊的同时，他们总是难免要看到郭磊身后的少女。这些密集的目光尽管是无意，也同样影响到了岳千千，让她忍不住又往后缩了两步。
当然，谈陵游也看见她了。
郭磊难得地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复杂神色，尽管仅仅只是一闪而过。
“就是他吧。”他用只有岳千千能听到的低语说道，“那个你想要超越的人。”
岳千千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攥紧了郭磊后背的衣摆。
“我明白你的担忧。”谈陵游此时笑道，“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协会请来了最好的治疗团队，绝对会在短时间内让各位恢复健康，以百分之百的状态投入到第二阶段的考试。”
左章寒微微一愣：“可是会长，我为第二阶段准备的医疗人员恐怕不足以……”
“我自己又请来了‘最好的’那位。”谈陵游朝他眨了眨眼睛，显得游刃有余。
“喂，小子，我们又见面了。”
身后传来的声音听着陌生，但这语气分明像是他应该认识的人。郭磊猛地回过头，看到一身白大褂的特蕾莎奶奶站在身后不远的小门边，正一脸不爽地盯着他看。
前几天治疗到后面阶段，特蕾莎完全是一言不发，所以这还是郭磊第一次亲耳听见她的声音。但从这冷冰冰的态度来看，她对自己的态度显然没有什么改观。
“自动自觉排好队啊，轻伤的站前面去，一会先给我热热身，活动筋骨。”特蕾莎絮絮叨叨地指挥众人站成一排，哪个走得慢了点还会被她狠狠地拍几下。郭磊这时才发现，她或许不是对自己不好，而是对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态度恶劣。
“没有人不知道特蕾莎奶奶妙手回春的能力吧？接下来她会对大家进行治疗。”谈陵游说，“在进入主场馆开始第二阶段之前，我在进入场馆前的休息室里安排了‘个别谈话’的环节，两名考官将在那里通过测试题目来更深入了解你们。进谈话室的顺序就以伤势痊愈的早晚来决定。等所有人都完成谈话后，第二阶段才会开始。”
“喂，会长！”左章寒面露不满，低声说道，“之前安排里我可没听说还有这个啊。”
“章寒，道理你也懂的——‘必须接受这些不可控制的部分’。”谈陵游微微一笑，“带考生前往谈话室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先从状态万全的开始吧。”
他长长地舒展了身子，转头又对左章寒低声问道：“包厢那边的保卫工作怎么样？”
“安排了南门兄弟现场守着，一早已经就位。外部还有人偶师陶永用他的能力戒备着。”
“很好，这组合刚刚好。”他点点头，“那个事件后现在正是敏感时期，让他们提高警惕。”
“明白。”左章寒点头。
谈陵游转身离去，临行前只朝郭磊的方向看多了一眼。
当然，他也再次看见了岳千千。
这一次的眼神没有那种摄人心神的压迫感，只是郭磊依旧看不透其中蕴含的复杂情绪。
他只感到，后背的衣服被攥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