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骨粉碎性骨折，掌骨粉碎性骨折，尺骨粉碎性骨折，桡骨小头骨折并有分离移位……哟，这断掉的角度真漂亮。还有鼓膜破裂，耳廓外伤，看伤口角度难道还是自己拍破的呀？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
“我说就不能换个医生吗？”郭磊终于忍不住坐起身来，“我一聋子光读她唇语都觉得受不了了，其他病人都是怎么忍下来的？”
“你给我躺下，躺好别动！”旁边的岳千千厉声喝道，转过脸却对着另一边和颜悦色，“奶奶对不起啊，这人脑子被拍坏了，偶尔会胡言乱语……”
“我当了几十年的医生，自己会看！”老奶奶面露不悦，“这脑子哪里是拍坏的，明显是生下来就这么坏了。”
岳千千这次很有先见之明地挡住了郭磊的眼睛，一点读唇的机会都不给。
经过一路上舟车劳顿，她顾不上休息，刚到协会就立刻把郭磊拖进了内部医院，并幸运地请到了特蕾莎奶奶这个协会里首屈一指的治疗能力者。虽然奶奶的碎嘴和毒舌在协会里出了名，但她那神乎其技的再生异能值得让人忽略过程中一切不快。
现在岳千千唯一担心的是，这两个毒舌的人凑在一起，会不会嘴上互不相让，最后以郭磊被拉黑的结局收尾。
幸好，随着特蕾莎奶奶开始发动她的治疗能力，郭磊似乎很快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适时地闭上了嘴。任对方再怎么碎碎念，他只管闭上眼睛和嘴巴，将双手抱在胸前，仿佛变作一具没有反应的木乃伊。
岳千千暗暗庆幸，还好这家伙除了毒舌外还是个识时务的家伙。
“你觉得他聪明，甚至还有点崇拜，对吧？”特蕾莎奶奶忽然说。
她的手正轻按在郭磊的手臂上，尚未开始对鼓膜进行治疗，而此时的郭磊闭着眼，也无法藉由读唇来得知她说了什么。现在这句话明显是对岳千千一个人说的。
“你对他了解多少？”特蕾莎问。
“算是……合作过一次，见过他在关键时刻的选择。”岳千千思索了一下，“在我看来，他和协会里的那些人一样，也有一颗英雄的心。”
“我感觉不出来。这人有点自作聪明，贼得很，走的怕是歪路吧。”
“您这么说怕是有点武断了。”岳千千鼓起勇气反对。
“我好歹也当了几十年的医生，协会里从上到下，谁没在这张病床上躺过？”特蕾莎昂起头骄傲说道，“经我手治疗过的病患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比你这辈子见过的还多。”
“就这会儿，他一边接受着治疗，一边还在试探我的能力呢。我的异能是促进机体活化，并且通过生物信息引导细胞按照正确的方式复制，以此来修补受伤的部位。他大概是感觉到了身体异于寻常的生长速度，有些不安。就在我治疗的同时，他正偷偷用指甲用力掐着掌心，弄出几个新的小伤口来试探这里面的原理。我猜，他如果有异能的话，异能类型应该归在特殊型里，搞不好是可以解析或记录别人异能之类的吧？”
“差不多吧。”岳千千点点头，为特蕾莎惊人的洞察力惊讶之余，对郭磊的做法也隐隐有些恼怒，“奶奶，这家伙只是不识好歹，您别介意。”
“我不介意，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就是担心你。”特蕾莎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们在一起经历了什么，但我看得出你开始信任这个人了。奶奶想提醒你一句，他对你可不是抱着同样的态度。说不定，你只是他进入协会的一块跳板而已。”
她看着郭磊的脸，缓缓说道：“这个人或许可以配合别人的步调，跟对方愉快合作。但在他心里，他其实谁也不信，只相信自己。”
她紧紧盯着郭磊的眼睛，那里看似紧闭，却偷偷打开着一条缝，始终观察着自己嘴唇的翕动。在这一眼里，两人目光交汇，两道同样冰冷的视线正面撞在一起。
“如果哪天他对你不利，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特蕾莎一字一句地说，“你给我记好了。”
一直到他们从医院走出，郭磊还在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不可思议，前后也就一个钟头吧，这种伤势居然可以彻底痊愈。”他转动着手腕，欣喜地活动着手指，“感觉和受伤前一模一样，你们协会的医院还真是神奇啊！”
“是啊，特蕾莎奶奶可是协会里最优秀的治疗师。”
岳千千嘴上应着，心里却还在思索着特蕾莎刚才的那一番话。在郭磊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听到了他的坏话，这让她有种背着别人干了坏事的错觉。尽管她心里不觉得郭磊真像特蕾莎说的那么恶劣，但此时只剩他们两人，心虚之下气氛还是难免有些尴尬。
幸好医院离他们约好的餐厅不远，迈勇和程灵已经在那边等着了。迈勇远远就看到了郭磊那只已经解开纱布的手，于是冲着他示威似的挥了挥拳头，等走近了再狠狠地一把握住他的手。经过之前的行动，迈勇对他的敌意早已消失，目前甚至是钦佩居多。
“治疗很快啊，看起来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嘛。”迈勇用力捏着郭磊的手，看到后者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他开心地哈哈大笑。
旁边的程灵却是全程低着头沉默不语。她的眼眶红红的，看上去像是刚刚哭过。岳千千轻柔地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从那里传出的几声抽泣。
一个故作兴奋，一个难以自控，其实指向的都是同样的情绪。郭磊知道，就在他和岳千千前往医院治疗的时候，身为风虚明弟子的他们带着老师的骨灰去了协会，汇报了任务完成的情况，也登记了风虚明的死讯。对于他们来说，这一举动不啻于重新揭开心里尚未愈合的伤口，曾经短暂压抑住的悲痛就此彻底涌上心头。
程灵就不用说了，别看迈勇现在跟郭磊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其实这也只是他排遣伤感的一种方式。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从老师已死的事实里抽身出来。
毕竟那致命一击可是出自他的手。
“老师的告别式定在明天上午，协会那边说是要赶在执照考试前办了，这样大部分人都能抽出时间参加。”程灵收拾心情，勉强说道。
她从岳千千的怀里抬起脸，看着郭磊苦涩地笑了一下：“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也想邀请你出席。毕竟老师好几次说过你对他胃口，一直想当你的引荐人。最后为他报仇的人也是你。”
说什么报仇，凶手这不还活蹦乱跳的嘛——郭磊想这样开个玩笑，然而眼角余光瞥见突然沉默的迈勇，便识趣地打住话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夜幕已经悄然降临，日间喧哗的小镇开始慢慢地安静下来。这个背山面海的小镇只有几百户的常住人口，在大多数地区地图上甚至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标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遵循着自古以来的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简单的种植为主，偶尔上山打猎，或是泛舟海边，打打小鱼，悠闲得仿佛是独立于世界之外的一处仙境。
英雄协会的总部就设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偏僻小镇上。
和地表上那些平房的简朴风格不同，小镇地下的世界充满了高科技的质感。这个小镇事实上配备了最先进的侦察雷达，以及拦截导弹，电磁防护罩等各种看似在科幻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防御设施，几乎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更别说镇守这里的还是一群身怀异能的“超人”，就算所有的防御设施全部失效，凭着他们超乎常理的本事也能扭转乾坤。
总部基地在这镇上有几处隐蔽的入口，有些藏在人们家里的某处暗门后，有些则是藏在野外，用石头或草木掩饰着，不光要知道具体的位置，有些还得通过特定机关才能打开。一旦通过这些入口，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今天的早些时候，当岳千千领着郭磊第一次踏入英雄协会的地域时，自认为见多识广的后者忍不住赞叹连连。
若不是那会要赶着去医院进行治疗，他真愿意待在协会总部里多走走，多了解一些。
“对了，在交任务的时候，我顺便去报了个名，参加这一期的执照考试。”迈勇吃着吃着忽然得意洋洋地说，“等通过以后，我就是可以独立执行任务的正式英雄了。”
“执照考试？”
“就是英雄领取任务和执行任务时的凭证，之前也跟你说过了。”岳千千向郭磊解释道，“持有英雄执照就意味着协会承认你是独当一面的英雄，在全世界大部分地区都能得到优待。只不过考取执照并不容易，每年都会有不少人报名，但最后通过的寥寥无几。”
“等等！”郭磊惊了，“不是报名加入协会就可以了吗！”
“加入协会只是第一步，之后还要通过各种考核，层层筛选后才能成为正式的英雄。”程灵懒洋洋地指了指另外两人，“他们两人也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优秀代表了，至今也只不过持有临时执照而已，遇上大任务还得由经验丰富的老英雄带队。”
郭磊更惊讶了：“听您这口气，好像您已经是正式英雄了啊？”
“小灵确实是有正式执照的。”岳千千点头，“她差点创造了协会里的最年轻记录呢。”
“只不过她是‘特殊人才执照’，只是因为她能力特殊罢了。”迈勇不爽地哼了一声。
“见鬼了，原来还这么麻烦。”郭磊苦恼地抓着头发。
“对了，因为‘那个事件’的缘故，今年执照考试提前了一些，整个流程也缩短了，好像是打算用最短的时间把它解决掉，所以报名也就安排在这两天而已。”程灵关切地问岳千千：“你呢？你报名了没有？”
“还没呢。”岳千千笑道，“明天截止前再去报也来得及。”
“你每次都喜欢压着线啊，临时执照的时候也是这样。”
“没办法，怕有人要从中作梗嘛。”岳千千笑道。
三个人都笑了，仿佛这是个心照不宣的玩笑，唯独郭磊被排除在外。“那个事件”是指什么事？“有人”又是在说什么人？郭磊的好奇心让他很想立刻就开口发问。
然而看到了岳千千笑容底下的苦涩，直觉告诉他，还是等一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