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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猎场

当雪凌澜踏入那座如塔一般的建筑时,已经是夜幕降临了。

无忧岛的主人安排了晚餐,邀请公主一行人共宴。顾展图搜了所有人的身,把羽末省的武器全都卸了下来,此举遭到了羽末省的强烈反对,但裂空银的老大并不买他的账。两人都流露出强烈的杀气,在意识里把对方杀了个片甲不留。

雪凌澜这次没有穿战裙,而是换了一身贴身礼服,鹿皮制成的束胸上面绣着大片的白荆花,她的身上散发出夏阳港特有香料的味道,裙摆张开像一朵绽放的百合花。

羽末省一如既往穿着甲胄,他的神经时刻处于紧绷的状态。他看到裂空银把守着大门,全副武装,表情严肃,虽然顾展图美其名曰保护典海主,但谁都能看得出这里面所隐藏的剑拔弩张,在羽末省看来,这次会晤显然有别样的意味。

雪凌澜像只待宰的小羊一般闯进了虎狼的猎场中,看起来却似乎并不紧张,简直称得上是处乱不惊,这让羽末省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杀机四起,难道公主看不出来吗?

月信川也是一副很随性的样子,他双手插着口袋,丝毫不避讳身边的海卫,还悠闲地吹起了口哨,要不是羽翎阻止他,他可能还会从花园里随便扯一片叶子叼在嘴里。他甚至时不时地逗逗身后这个紧紧抿着嘴的羽翎,虽然看起来并不太合时宜。

走进大厅之后,雪凌澜感受到这殿堂的宏伟,高高的屋顶上那些繁复的灯饰晃得人眼花缭乱,数百颗大小相同的各色宝石镶嵌在铂金灯架上,无数萤光飘摇在宝石上空,没有任何底座支持。这里没有明火,点亮殿堂的好像就是伟大天幕中摇曳的星图。

一行人步行了许久才终于抵达用餐的地方,他们停在一扇巨大的门前,侍从推开门,雪凌澜第一次见到了这场晚宴的组织者,传说中黑市群岛幕后的主人。

典海主早已就位,他的脸上戴着一个面具,大半张脸都被面具覆盖,不知阴晴。他隐藏在宽大的黑袍里,向雪凌澜点头致意,却没有站起来迎接。雪凌澜被侍从安排到上宾的位置,那里安置了一个座位,上面雕画着白荆花。羽末省、月信川与羽翎在公主落座之后,站在了她身后。

典海主身后同样站着数人,雪凌澜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人,她微笑地看着雪凌澜,眼睛里是如风一般的妩媚。

作为风岛的主事、天机的掌管者,葛方岑也被邀请参加了这场晚宴。

“尊贵的公主,容我介绍。”这时候有个好听的女声响了起来,说话的不是葛方岑,而是站在典海主身侧的另一个女人,她的声音很温和,让人如沐春风,“正对您而坐的正是黑市群岛的主人,典海堂的创始者,大海上最富有的人,典海主大人。”

女人说完长长的名号,有意停顿了一下,她看向雪凌澜,眼里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但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雪凌澜向典海主点了点头,而典海主牵动了一下嘴角,像是在微笑。

女人刚想继续说话,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月信川不屑的眼神扫过桌子对面站着的几位,又看向一言不发的典海主,他的脸上露出不羁的笑容,把手撑在桌子上。

“正对典海主大人坐着的是九州之主,白荆花王朝的遗孤,秋叶城的明月之魂,大海上势不可当的新生之光,翊王朝公主雪凌澜。”月信川看向典海主,同样也像那女人一样停顿了下。

月信川的溢美之词让雪凌澜略有些脸红,但她最终没有阻止他说下去。今晚注定不会是一场欢宴,与人针锋相对或许显得不合礼数,但也好过一开始就被压制。

顾展图脸上明显露出怒意,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但月信川似乎毫不顾忌,依然表情轻松地看着典海主。

典海主嘴角的牵动没有散去,相反越发浓重,他抬头示意顾展图冷静,再无更多表示。

月信川这才退了回去。

江琉华收起了之前的轻视,又换了一种语气来说话,她说起话来自有一种气派,丝毫没有被月信川的言辞所影响。

“我,江琉华,是林岛上的主事,其余几位您或许认识,他们分别是雷岛的海卫统领顾展图,风岛的天机阁主葛方岑,以及火岛的八角楼主祁风泽,阴岛上的吏欢伯可能得过一会才能来。”

“他今晚不会来。”葛方岑冷冷地说道,“再也不会来了。”

雪凌澜隐隐地注意到,在面对典海堂的这些高层时,葛方岑一改在烟波酒馆时的神态,她现在的语气如冰雪一般冷淡。

葛方岑看向身旁的顾展图,后者把脸转到一边,他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逃不过她的眼睛,只有回避。不过他并不准备对这个女人解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奉命行事。

“公主远道而来,请恕我事务缠身,没能第一时间请见。”典海主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黏稠得像海油一般,让人听起来极为不舒服,“照顾不周,我作为这里的主人,只能设宴向公主请罪。”

“多亏典海主大人的照顾,同时也谢谢您为我的那些伤病的海员提供住处,您的善意雪氏将铭记。”雪凌澜衷心地回道,同时向典海主举杯致意。

“尽一些地主之谊而已。”典海主也举起杯,“在这片大海上,所有人都应该互相关照。你是我的客人,这是我应尽的绵薄之力。”

这时,一名侍从径直走到典海主的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典海主点了点头,瞥向一旁。

雪凌澜注意到,除了他们之外,长桌两侧还有几个空着的座位。

“看来还有其他客人?”

典海主点了点头,面具下看不出任何表情:“也都是些值得招待的贵客,而且其中一位,已经来了。”

羽末省看着那几个座位,那上面同样雕画着特殊的徽记,他注意到典海主瞥向一个座位,那里画着渊蛇的徽记。

“看样子是碧海云?”羽末省问向典海主,“他可从不失时。”

“南海海盗之王碧海云?海督跟他打过交道吗?”听到羽末省这么说,雪凌澜也不禁吃了一惊。

“跟其他海盗比起来,他倒是不令人反感的一个。”羽末省点头说道,“碧海云曾向我借了艘私船,五年之后如约还了回来,连带赠送了十艘大船给羽族海军,那时他已经是名镇一方的大海盗了。我没有收下那些船,他便从不骚扰夏阳港周边,以此作为对我的回报。”

“确实是海云到了。”典海主说道,“他早已抵达,但未得到公主许可,便一直候在门外。”

“南海之王原来是如此谦逊之人,请他进来吧。”雪凌澜从座位上站起来以示尊敬,之后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男人从外面走进来。

他的身材并不高大,相反看起来还有点瘦弱,他束着头发,长发天幕一般浅白。雪凌澜发现,这个男人出现之后,周围竟起了微弱的风,灯饰上悬挂着的小风铃如迎接般叮当响着。在雪凌澜看来,碧海云跟之前见过的罗砚伦完全是两种极端的风格,如果把罗砚伦比作是烈火的话,那么这个人就好似一股清风。

你从这个人身上完全找不到一丝暴戾的气质,他的外表也没有任何一处让人讨厌的地方,甚至作为一个男人,他漂亮得有点过分。他抿着嘴,嘴角扬着好看的弧度,睫毛柔软得如小鸟初生的绒毛。他始终低着头,似乎不愿意对上别人的目光,直到入座之后,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羽翎不自觉地看向那个人,在夏阳长大的她当然听说过碧海云的名号,但真正见面这还是第一次。

那是多么绝顶漂亮的造物,那双琉璃色的瞳孔里像是掩藏着莫大的悲伤,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被那种巨大的悲伤所同化,内心的情绪瞬间就被带动起来。你会记起所有痛苦的瞬间,不甘、愤懑、软弱,消沉的情绪如海一般控制着你,唯一不变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他那亘古不变的凄美的眼睛。这让羽翎的心里涌现出一种错觉,一种狂烈的炽热感情充盈在她的意识海中,崇拜他,仰慕他,为他而狂热,为他而痴迷,这些琐碎而又直接的情绪让她一瞬间几乎要爱上这个人……

羽末省观察到了这一切,他立即略微侧身,挡在羽翎与碧海云之间,羽翎这才从那虚妄的情绪中回过神,那些情感是如此快速地退散了,让羽翎甚至有些怀念它曾带来的热意。

“羽翎,碧海云的魅惑之术,不要被他影响。”羽末省那沉着的声音传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羽翎咬了咬牙,勉强振作,但同为秘术师的她心里清楚那绝不不是什么秘术。她在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位南海之王。

此时碧海云已向公主致意,随后再次低下头去。一个照面中,只能看出他有些谨慎,但丝毫看不出他的情绪。他永远都是一副怀着莫大悲伤的表情,像是一片轻柔温润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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