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杨丹……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闻生死说：“只是耳熟吗？”
我默默想了想，瞪大眼睛道：“难道我忘了的那个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关于这个人的？”
闻生死点头：“汀洲发现你的时候，你衣衫不整倒在地上，李家小姐奄奄一息，杨丹处于昏迷状态，燕不扬正要对你下死手。”
我说：“太可怕了，还好你们及时赶到。我帮燕不扬这么大一个忙，他居然要卸磨杀驴，简直可恨……等下，我帮了他什么忙？！”
闻生死适时补充：“他骗你帮他偷李家的百阴草，更卑鄙的是，他居然用你师父的消息骗你帮他。”
我重重一掌拍在茶几上，那盏茶杯都跳起来一寸高，我义愤填膺，恨不能现在就把燕不扬揪出来揍一顿。
我说：“既然这样，那么那个杨丹到底是什么人？”
闻生死慢悠悠道：“她啊，其实是杨青的妹妹。”
我这下对这个闻生死也有些恼火了，但还是压着脾气问：“那么这个杨青又是什么人？”
闻生死放下茶盅，定定看着我，说：“你回头看看。”
我猛地回过头，身后十步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身材纤细修长、黑发披肩的黑衣女子。繁冗的层叠长裙遮不住她身体惊心动魄的弧度，而要命的是，她眉宇间天生的一层冷漠映衬在她苍白如雪的肌肤上，显得拒人千里，而那抹点绛唇的殷红如血，又让人莫名地涌起征服欲。
她柔软如刚抽出的柳枝的双手正轻轻扶在一柄刀鞘古旧刀柄漆黑的狭长倭刀上。
这是一个充满了吸引力的尤物，像只娇嫩而危险的小白猫。
我说：“嗯……那个，幸会，幸会……”
杨青并没有理我，她甚至干脆闭上了眼睛。她的眼睑隐隐有一抹暗青色。与修长的柳叶眉连在一起。
闻生死说：“她暂时不能说话，她在修炼闭口禅。”
闭口禅我当然听师父说过，师父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只有那些心理变态的老和尚会去做，几十年闭口禅下来，功力有没有突飞猛进搞不清楚，但莫名其妙吃个几十年的哑巴亏倒是板上钉钉跑不掉的。师父闲的无聊的时候就喜欢点评天下武林，我们就喜欢看他这种当面吃了亏背后絮絮叨叨的状态。
所以，当听说这个黑衣美女居然也在练那无聊的闭口禅，我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我说：“没事，我懂，我们可以用眼神沟通，或者，写字也可以哇。我认识两千多个字，你呢？”
杨青闭目不语。
闻生死干咳了一声，说：“那个，杨青也在修炼闭目禅，现在这个阶段，每天可以睁眼三次，其他时间都尽可能闭目蓄神，所以你……”
我连连点头：“我懂我懂，闭口禅，闭目禅，这样冷冰冰的的确是很有魅力的，我懂我懂，只要最后有一个地方不闭就可……”
我很少信口胡花花，以前是师父管的紧，基本上禁绝了荤段子，和师兄弟稍微开个玩笑就得罚去山下挑水，后来师父没了，没了管束，可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就全压在我肩上了，尤其是还拖着花火这样一个半女儿半妹妹的拖油瓶，当然要有忌讳。现在不一样了，团队扩大了，掌门的工作压力没那么沉重了，看见这么精致的陌生美人，有些段子就忍不住往外溜。
但这里毕竟不是山上，杨青也并非是我的那些个粗糙的师弟。
话刚说到一半，闻生死就惊喝一声：“不可……”
紧接着我就看见一抹极其耀眼的白光，一瞬间就把我笼罩其中。
风有点凉。
“呛啷”一声。是刀回鞘的声音，我战战兢兢睁开眼，阳光洒在我脸上，杨青转身走向远处，远处，一条几乎看不出的土路通向林深处。
呃？阳光？
我抬起头，看见凉亭的顶整个都消失了，四根水桶粗的廊柱只剩下了一半，切口平滑干净，好象一面镜子。
我打了个寒战，本来这样的切口应该出现在我自己身上的。
当啷一声，我吓得几乎跳起来，一惊一乍不能怪我，实在是太可怕了。
一截黄铜茶则跌在茶盘里，切口整齐。闻生死若无其事地将掌中另外半截茶则丢在茶几上，说：“我这套‘十八学士’的茶具很贵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长舒一口气：“但是值！”
闻生死说：“你大概都想起来了？”
我点点头。
他说：“想起来就好，我本来还以为你得用两三天时间才能恢复。既然想起来了，那就出去吧，杨青会领你走。”
我说：“就这？”
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还要怎样，难道要我请你吃饭？”
我说：“可以啊，我早饭还没吃呢。”
闻生死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根铜烟杆，在烟袋里掏了掏，就着煮茶的炉火狠狠撮了一口，放松无比地喷出一条白线。
他说：“滚！”
一炷香后，我就坐回了李汀州留下来的马车，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和闻生死交集两次，两次都是坐的运货马车，要么就是同款式样的囚车。两次都是像个货物一样被丢在马车的后车厢里动弹不得。好在这次我离开他的据点时，虽然也是坐着运货马车，但好歹座位移到了车辕上，而且还有一个这样的车夫。
杨青右手紧紧握着刀鞘，用力到几乎要把指甲都掐进刀鞘里，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用内功把刀鞘里面的长刀给捏断了。当然，这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她左手持鞭，正挥动马鞭赶车。
我说：“那个，杨青女侠，你驾车的时候能不能睁开眼睛？”
杨青没有任何的回音，哦，我忘了她约等于一个哑巴了。
我说：“如果你不愿因为这点小时而睁开眼睛坏了修行，那个，那你能不能把鞭子给我，我自己赶车？”
杨青抬手把马鞭甩给我，自己往后一靠，靠在车辕上，随着马车的颠动微微晃动身体，仿佛自得其乐的样子。
于是，我自己给自己驾车。
不过我感觉杨青虽然闭着眼睛，但她心里还是有数的，每到一个岔道口，不等我出声询问，她就举起刀鞘，随便指了一个方向。我能看出来，很多时候都在绕路，但我不知道究竟是杨青是瞎指的，还是不想让我记住出来的路。
我感觉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一路上杨青一言不发，我们唯一的沟通就是通过刀鞘，所以虽然身边坐着一个这等级数的妹子，但我还是不觉得彼此的交流有多么和谐，索性有一搭没一搭自顾自瞎扯，反正杨青也不会对我这个人有任何兴趣爱好，权当是给自己刷一刷存在感。
不过我能感觉到，讲到我师父以前的那点破事的时候，杨青的确是有在听的，她甚至还抱有相当的兴趣，有时候还会突然间想发笑，但强行忍了下来，从我的视角，只能看见她本来就很巍峨的胸脯起起伏伏，很引人遐思。
忍住笑之后，杨青就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沉思，好像师父的那些破事，以及说的那些鬼话真的有什么意思一样。
中午时分，我看见牛头镇的轮廓出现在路的尽头。
“到了。”我说着停住了马车，“车你带回去还是……？”
杨青的身影突然就消失了，好像她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真是个断然而决绝的女人。
我叹了口气，靠在车辕上，望着远处的牛头镇发呆。
他们在骗我。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