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坚定且不容置疑的眼神，我忽然感觉，如果那一刻我点头，那位我素未谋面的“李家的姑娘”就绝对跑不掉会是我的囊中物。
那一刻我的回答是：“李家的姑娘是谁？我为什么要娶她？”
老大爷呵呵一笑，伸手捋着胡须，似乎老怀大慰的样子，他笑着笑着，既而转为开怀。他笑道：“这十年来，还从未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呢，没想到老夫今天却在这里听到了。小伙子，你很不错，很不错！你何门何派，师承何方？说来听听！”
说话之间，透露出一股久在上位者的威严。
我对这种威严十分不适应，之前师父在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种威严的时候，这让我感觉自己好像是一块摆上砧板的肉，操刀的厨师要求我不但把肉筋自己摔打舒展，还要我四角贴稳了砧板别翘起来。
我说：“我没什么来路，就是一个小门派，不足为道。”
老大爷抿嘴微笑，似乎早有预料。他背着手踱了两圈，说：“这几天我都会在这里，你如果改变主意了，可以在窗台上摆一盆茶花，喏，就是这盆，这个东西叫茶花，别拿错了。我看见茶花，就会来帮你。”
我说：“这几天？如果这几天我都没有摆出去呢？”
老大爷的目光中居然透露出一丝丝的戏谑和不屑，他笑着说：“那过几天你就死了，我来不来都一样。”
说完，外面突然想起了黄衫丫鬟喊我吃饭的声音，我应了一声，走到门口，想起来要不要礼貌性地邀请了老大爷一起吃个饭，回过头，那老大爷忽然就不见了。
我感觉身上寒毛一瞬间就竖起来了，对于这个大爷的身份，我忽然间有了一个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他一定是鬼！
今晚那个叫杨丹的丫鬟送过来的食盒里有一碟西湖醋鱼，一碟花生米，一叠拍黄瓜，还有半壶小酒，味道很正宗，我把碗舔得很干净，几乎可以反光映照出我自己的脸了。
把干干净净的食盒和碗碟交给杨丹的时候，她先是吃惊，然后捂着嘴嘻嘻笑了起来。
晚上，老大爷又来了，这次没有多说什么话，坐在书桌前看了一晚上书，我在卧室行气打坐，半烛香不到就上下眼皮打架，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第二天上午，杨丹丫鬟送来一碗粥，半枚咸蛋，一小碟榨菜。我边吃边问她这次入围的壮士中有没有年纪很大的，我说我进来的时候迷迷糊糊，都没太看清。
杨丹想了想，说好象有两个，五十来岁了，老婆都有了好几个，也参加了预选赛。
我很吃惊，含着一口榨菜说：“这样的人也能入选？你们就不怕最后你们家小姐被他们赢走了？”
杨丹骄傲笑道：“那不可能，我们老爷又不傻，这种老不休肯定会设计几个难关，让他们铁定落选的啊。”
我问都有什么难关，杨丹则含笑不语，把我的碗筷收拾收拾离开了。
中午吃的是水晶猪肘、酿藕和豆腐。杨丹坐下来笑嘻嘻陪我又聊了一会儿天，她说她们丫鬟的待遇其实也不是很好，月例才不过二十两银子，金陵吕记的包包一个月也只够买两个，更不用说每个月必备的欧记的玫瑰露、美记的云鬓膏、卡记的螺黛眉笔、吊记的香薰水……她列举了一大串，听得我都不由得满腹同情。李家也真是小气，人家做了这么多的事，就只给这么点点的例钱，你让人还怎么保持工作积极性。
我说杨丹姑娘，不如你去我们轩辕门吧，不用你做什么事，就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和现在的工作内容差不多，每个月我给你，呃，恩，二两银子的例钱！
杨丹姑娘斜了我一眼，粗手粗脚地收拾起东西，重重跺脚离开了。
我追到门边，声音略大说：“要么，三两银子？你考虑一下，我等你回话……”
杨丹姑娘可能是走得比较快，没有听清，真是太可惜了。
黄昏时候，外面忽然闹腾了起来，能够听到分沓的脚步声在院子外面反复响起，闹腾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以至于晚饭都晚了一些。天全部黑下来之后，杨丹姑娘才送食盒过来，里面是一碗红烧肉，一碟小鱼丝，一碟青菜，甚至还有一壶桂花酒。我打开嗅了嗅，芳香扑鼻，眼前的杨丹姑娘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我说还没吃饭吧，坐下来一起吃？
杨丹犹豫了一下，居然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我们俩七手八脚把碗碟摆出来，食盒里本身就放了一副空碗筷，可能是为哪个莽夫不小心打碎而备用的，现在取出来，在杨丹面前摆好。她毫不客气夹了一筷子麻辣小鱼丝，小口咯吱咯吱嚼了起来。
我说：“今天来的有点晚啊，外面那么闹，是准备要开始复赛了吗？”
杨丹长叹一口气：“才不是呢，下午西苑失火，好像是有高手入侵，整个庄子都动员起来了，李管事带着百多个护院高手追了一大圈，结果一个人影都没追到，庄主说不能耽误了客人吃饭，所以才让他们先消停会儿，估计晚上还得再找呢。”说着拿过我还没用的小酒盅给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酒。
我哦了一声，又问复赛开始的时间和形式，杨丹依旧很谨慎地没有告诉我，真是个敬业的小姑娘啊，不过我旁敲侧击说如果还需要一些时间，我想给家中的妹妹寄一封信，杨丹就隐晦地告诉我，可以代我转寄出去。
我就知道，且得等一会儿呢。
于是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饭，大半壶桂花酒基本上都进了杨丹的肚子，这小娘皮意犹未尽舔舔嘴唇，两颊绯红看着我，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好象有说不完的情意。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开始不争气地狂跳起来，有个声音反复说“好吧就是这里了，就是这个时候了。”
然而杨丹却大笑着伸手拍了一下我的头，挥了挥流云水袖转身而去。
我走到门口，依依不舍。杨丹站在窗外的桃树下，手拈桃花，侧脸看我，灯笼柔和的光镀在她身上，月白色的裙衫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她黛青色的柳眉微扬，嘴角轻抿，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的心跳已经快到无法控制，甚至过于紧张的窒息令我的眼前一阵阵晕眩。
酝酿了许久，我说：“那个，你的食盒不带回去么？”
杨丹说：“去你妈的食盒！”
真是一个羞涩的姑娘呢。
转回头我就吓了一跳，那鬼魂般的大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桌前，耸着鼻子嗅空气中参与的酒香和菜香，看见我见了鬼一般站在原地，他不满地敲了敲桌面：“一点都不给我老人家留？！”
我说：“大爷，你没说要来啊。”
大爷十分不满：“我没说来你就不预备着？你还有没有一点基本的尊老敬贤之心啊！”
我嘟囔道：“鬼知道你是哪门子老哪门子贤啊，这厚脸皮的功夫和师父倒是志同道合……哦对了，我这还有块昨天的桂花饼，你老人家要不要尝尝？”
我在包裹里左翻右翻，总算找到了那块印象已经很模糊的饼，上面甚至还有一个牙印。
大爷很不屑地挥袖扫到一旁，眯着眼睛看我，嘴里念念有词，随后低低道：“像，真像……”
我说：“大爷你说啥像不像的，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外公什么的啊。”
大爷眼皮一翻：“臭小子，你想的美！我问你，你可知道我下午干什么去了？”
我脑中灵光一闪，说：“难道说，下午那些动静，是您搞出来的？”
大爷得意地偏过头去：“牛头李家，江湖上说起来威风赫赫，可在我眼里，还排不上号。不过是区区一点手脚而已。臭小子，我问你，你敢不敢和我去个地方？”
我说去哪。
大爷得意洋洋道：“李家内堂！”说完，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我点点头：“不敢！”
大爷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连连咳嗽，脸都紫了：“不敢？！为什么！”
我说：“不敢就是不敢咯。”我的心里其实还记得杨丹第一天告诉我的话，她说我想随便走走也可以，不过千万不要往内堂去哦，会死的哦……
我想死吗？当然不想。
大爷手中的茶杯在紫檀桌面上重重一顿，本就剩一半的茶水这下都溅了出来：“无胆匪类！枉那姬汤平素里如何夸你，说你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哼，我看啊，继承他的窝囊倒是真的！”
我的耳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你你你，你说什么？！你认识我师父？！”
大爷冷笑道：“何止认识，我还……我问你，你敢不敢和我进李家内堂？”
我说：“敢……也不是不敢，有什么好处？”
大爷：“啧啧啧啧，真不愧是姬汤的徒弟，你们俩一模一样，唉，罢了罢了，你和我进李家内堂，我扶你当武林盟主！”
我说：“就这样啊，那算了。”
大爷这回重重一拍桌子：“不扯了，你敢也得去，不敢也得去，给我走着！”
下一刻，我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我终于在仿佛突兀出现的房间里站定，脑中突兀出现的眩晕和恶心瞬间击败了我，我跪倒在地，抱着一个冰凉的筒子大吐特吐了起来，什么红烧肉，什么桂花酒，统统化成了黄褐色的斑斓糊状物，装了小半桶。
终于吐完了，我看了看我抱着的这只筒子，好像是一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油脂温润，微微泛黄，细腻光洁无比。
“那是西域于阗国进贡给魏王的洒金皮羊脂白玉笔筒，整块顶级和田玉雕琢而成。全天下只有两件。”大爷略带嫌恶地看着我说，好像对我糟蹋了这件东西很是不屑。
我撩起下摆擦了擦，然后四处找口袋，很不幸，并没有发现，倒是发现了靠墙的一排珍宝阁，脑袋大小泛着蓝色荧光的夜明珠，黝黑沉重的黑玉观音，三件套镂空的象牙小和尚，随随便便摆了一大排。
我问：“这是哪？”
大爷哼了一声，目光左右大量，好像在寻找什么，嘴里捎带着蹦给我一个答案：“李家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