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龙虎山战场之前，我、我师父以及李克用曾经针对这一战可能的局势做过不下十个预案，虽然最后的结果，我们都在“奇迹”的帮助之下赢得了胜利，但所谓的“奇迹”不过是我们走到绝路时编出来安慰自己的。那个时候我无比羡慕花火获得的能力，她能看出长期范围内，一个人头顶上的死气，在做预案的时候，这种预见能力显然比我这种只能看见半盏茶的时间内画面的人效果好很多。可惜她并不在这里。
我们所有的预案里，都不包括这个摩呼罗迦的存在。
说起来，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奇迹的话，赵蒹葭和沈蓉出现在这里，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到的消息，但的确不宜再做更多的奢望了。
摩呼罗迦悬浮在半空中，缓缓举起了手，此时的我才注意到，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奇长无比的纤细长刀，刀刃至少过丈，和这把刀比起来，原本身材颀长的他反而并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这把刀上，流动着洁白的光芒，仿佛月光蓄积于刀刃，而在他的前方，那颗缓缓旋转的小球则更加黝黑深邃。
他喃喃念道：“羽化·湮灭！”
一刀落下，洁白的刀光冲入黑色的小球中，球体的另一极汹涌冲出时，已是灰蒙蒙的一束。不知道为什么，我本能地感觉到这一束光中蕴含着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量，我不仅不愿意接下，我甚至都不愿意想象这束光。或许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这束光意味着湮灭。
我师父站了起来，他徒劳地挡在那束光之前，伴随着他双手的挥动，我们的身后突然响起了嗡嗡之声。我回过头，看见在我们身后，龙虎山毫无动静的前院，突然有上千柄桃木剑呼啸而来，这些剑或朴实无华，或流光溢彩，都拖着耀眼的杏黄色剑穗，仿佛一束束流星，在我师父的指挥下汇成海洋，激射向空中的摩呼罗迦。
我师父他身无内力，但却天生体质奇特，据说，是传说中的“先天剑胎”，他对剑和剑道的领悟能力浑然天成，甚至意念所至，便能化万物为剑，更何况是真真切切、如假包换的桃木剑。
这一片剑雨，或者说，飞剑组成的狂暴浪潮，仿佛海啸一般，拍向了空中的摩呼罗迦。
那束死光不停，片刻之后，死光与漫天剑阵相接处，那一瞬间，漫天的剑雨猛然间光华大作，这不是我师父的功力，这是上千柄祭炼相处已久的飞剑本身具有的剑意上的默契。
这份默契，被摩呼罗迦那束死光如同劈波斩浪般斩开，裂口平滑，逐渐向两边分开，光华慢慢变淡，仿佛一队正在死去的翅膀。
沈蓉站了起来，一把拉开姬汤，身畔悬浮的天心剑化作一束白光，瞬间到了空中，这束光与摩乎罗伽的“湮灭”针锋相对，没有别的特点，只有一个字，快。
然而，这束光也在接触到摩乎罗伽的“湮灭”之后，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也就在这时，赵蒹葭突然伸手扯乱发髻，撕开青裳，披头散发，状斯癫狂。他长啸一声，这个昔日的小胖子此刻已经是一个英俊儒雅的青年剑客了，却在此时又重新恢复了当年的嚣张顽劣。
他冲着天空大喊：“师父，与徒儿合作一剑吧！”
天空中传来一个依稀听过的声音：“只此一剑，下不为例。”
赵蒹葭哈哈大笑，伴随着他的笑声，他在我们眼前浮了起来，青色剑气从他身上喷薄而出，像一颗茧子一般，将他包裹了起来，剑气越来越多，越来越浓，那颗茧子向纵向不停拉长，最后就成了一柄无锋也无锷的长剑。
一个一身银衣青边的中年人出现在这柄剑的正上方，他面对着刹那将至的“湮灭”，挥手一指：“去！”
一痕剑光，贯穿天际。
沈蓉激动了起来，她拉着我师父的手，指着天空开心地大笑：“是锦绣城沈素沈城主，武林四大神话之一！没有人知道他到了什么境界，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够挡得住他一剑！锦绣城几十年来一直与世隔绝，不问江湖事，没想到这次居然是他亲至了，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姬汤被她拉着手，一直晕晕乎乎的，我估计不是因为超负荷而虚脱，八成是花痴了，否则，伊的另一只手何以悄没声息地揽在沈姑娘的腰间呢？
“湮灭”终于湮灭，然而，天空中那个展翅的人依旧丰神俊朗。
武林神话，中年男人的声音响彻天地：“尊驾艺业非凡，神功通玄，沈某佩服，以尊驾的境界，凡尘俗世于你早应该是镜花水月尘埃幻影，何以自降身份参与其中呢？”
摩呼罗迦哈哈一笑：“你们这里的人也真是乐观，只是合力勉强接住我一刀，竟然就敢这样和我说话，你以为，凭你这种半个无上极道，在我面前就有资格说话了吗？”
说话间，摩呼罗迦轻轻一挥手，在他身周，突然出现四面巨大的人面盾，每面盾上的人面一角到四角不等，紧闭双目，眉髯如火。
青衣中年人也展开双手，六十四柄形制各异的银亮长剑在他身周一一浮现，有的是近两丈长、五尺宽的钝头巨剑，有的则是细弱游丝随风飘舞的纤细刺剑，更有若干形制，不胜尽数。
双方僵持了片刻，中年人率先出剑，六十四柄剑如墙推进，所过之处，锁妖井中喷出的暗紫色气息被扫荡一空，仿佛一层膜掠过天地，又仿佛清风吹沙过岭。
然而，这阵风被四面人面盾挡了下来，双方只僵持了片刻，人面盾上的人像突然睁开眼睛，血盆大口随之张开，伴随着嘎嘣脆的咀嚼声，深入其中的银色长剑竟然迅速化为碎片。
中年人手中，只剩下了一柄无锋无锷的青色长剑。
姬汤忽然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别看上面那些神仙打架了，我们的麻烦来了。”
我收回仰视的目光，揉了揉脖子，紧接着便发现，锁妖井上空原本严密笼罩的紫色气息被冲散之后，露出来的东西。
当然是玄牝之门。
却不是一个。
十二座玄牝之门，环立在锁妖井的上空。它们正飞速旋转着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我被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甚至连四面八方，已经响起的火光和喊杀声都视若无睹。那是先前李汀州打向空中的焰火响箭下达的总攻令，早已聚集在龙虎山附近山头的承露台武者们，数以千记，此刻正以沸腾的热血、狂热的战斗激情，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席卷而来。
面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我忽然有了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我深深看了一眼不知不觉间已经紧紧依偎在一起的沈蓉和姬汤，他们似乎与四周的喊杀声一起，正在逐渐与我远离。
我回身抱起此刻已经无声无息的杨青，感觉她的身体那么冷，冷得就像我此刻的心。整个世界都在我的眼前黯淡了下去，或许用不了一时半刻，我就会追随她而去吧。
我面前的灌木丛里，一个人影手脚并用爬了出来，他看见了我，用沙哑的声音喊：“师兄，救我！”
咦，这是哪个师弟？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个脸已经被泥灰和血污染得完全看不出面目的人，好半晌我才意识到这不就是我的那个便宜师弟李克用么，他在扑向闻生死的那百多步中摔了个狗吃屎，兵荒马乱的，后来就再没人注意他了。
原来是在这里苟着。
他刚扑出来求救，身后的灌木丛里就跟着冲出一名挥舞太平刀的金衣武士。他像只兔子一样被人撵着钻到了我身后，那个金衣武士也不管不顾，挥舞长刀，向着我的头顶一刀斩来，看上去，就像是要将我和我怀中正紧紧抱着的杨青一刀斩落。
斩我可以，斩我家小青？
我抬头看他，发现在他落刀的那一瞬间，胸口一处地方莫名地扎眼，就像是停落在雪白白纸上的一粒黑芝麻，总让人忍不住想要拂去。
我就拂了一把，这一把竟然毫无阻碍地穿过那大汉挥舞得遍体银光的刀锋，扫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至少两百斤的身体像是突然被人戳了一下的蛤蟆，猛地蹦跶起来，身体在空中不停抽搐痉挛，到他软软落地时，已经是七窍流血，了无声息了。
李克用惊叫道：“好厉害！这招师父可没教我！”
我看了他一眼，顺势偏头躲过一枚毒辣的透骨钉，一脚撩起，正中一个偷袭者的膝盖，那个人惨叫一声，向前翻滚而出，落地之前，他的一条短腿就远远飞出去了。
我恍然间意识到，身体正在恢复力量，我的气海和全身的经脉，正在逐渐温热。
从玄牝之门中涌出又被冲散的紫色气息，此刻正环绕着我飞旋，并迅速渗入我的体内，有一份是一份，都化成了我的力气。
十二扇玄牝之门也恰在此时，突然向外凸起，接着，仿佛十二颗心脏一般，伴随着一声鼓声般的脉动，猛地一跳，从中落下十二团浑身缠绕着暗紫色气息的茧子。
站在锁妖井边的李汀州猛地一举双手，兴奋道：“来了，好一个紫气东来！哈哈哈哈，闻统领，没有想到吧，枉你算计一生，最后这承露巅峰十二金人，却是我的了！”
他挥手间，十二团暗紫色气茧中，一颗最小巧的，突然发出了裂帛般的呲啦裂响，一抹披散下来如同夜色的长发从茧中飞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