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花火就把我摇起来了，她说独孤五陵要给我看一个东西。当我到了校场时，他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身上那身仿佛从宁养堂逃出来时穿的制服已经换成了一件纯白色的长衫。看见我出来，他对我点了点头，然后抛过来一把剑。
剑还在空中的时候，我就认出那是什么了——那竟然是我在统万城之战中，跟着我师父姬汤一起被吸入玄牝之门中的得意剑。我的身体先于我的意识一步握住了剑柄，熟悉的感觉迅速游遍我全身，那种感觉，就仿佛是瘫痪了多年的病人突然间坐了起来，又仿佛是盲叟重见光明。
我热泪盈眶道：“你在哪捡的？”
独孤五陵笑了笑，说：“说起来也是奇怪，前几个月，我在东海游历，突然就看见一颗流星坠入海中，我过去一看，就看见这把剑插在水底。我还记得，这是你的剑，当时还以为是你在附近，结果找了许久都没有踪迹。当初你进入玄牝之门，一去两年多，我一直都在找你。好在这几天才知道你没事，我就顺手带过来了。不用太感谢我。”
我抹着眼泪说：“就这样啊？
独孤五陵：“啊？”
我：“你骗我进了那个劳什子鬼门，老子命都快掉了，不要赔钱的啊？”
独孤五陵：“……”
我笑着抚摸着我的剑，回来这些天，要说不想它那是假的，但既然失落了它，我也没有想过再去弄一把。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曾经沧海难为水。况且再弄一把好剑也挺贵的，与其花那个钱，我不如凝气成剑好了，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我至少虚神境……
我正笑嘻嘻玩着这柄剑，独孤五陵突然说：“两年多不见了，也不知道你现在什么境界了，咱们切磋一下吧？”
我笑骂说：“你这家伙，不会是不甘心当我徒弟，想要欺师灭祖吧。”
独孤五陵不屑道：“不甘心当你徒弟还不简单，从花火那论不就行了？”
我一怔，随即大怒：“死小子，给你双隐形的翅膀你还就真的上天了？看招！”
独孤五陵轻飘飘闪过，啧啧道：“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不对，好像更弱了，罡气都没有了。”
其实何止是没有罡气，我全身功力都没了。
独孤五陵不知道哪里来了兴致，突然兴奋道：“姬旦，三招之内，让你撒剑！”
得，现在连“师父”也不叫了。
在我的眼中接下来，他第一招会一指点向我胸口，这一指不慢，所以我能闪开，然而伴随着我的退避，在气机牵引下，数百道剑气便会从他的指尖迸射出来，仿佛铺天盖地的霞光，这数百道剑气细碎如发，但显然收束了力道，这几百道剑气只不过是将我连续轰退，就像被人痛殴了一顿一样。然而以我现在的状态，这几百道剑气下来，我肯定鼻青脸肿了，坐都坐不起来。独孤五陵第三招就直接走过来把我的剑捡走，这小子分明就用了两招，所谓的第三招忒坏了。
我在他点向我胸口之前，已经一剑指向他胸口，独孤五陵一愣，啧啧道：“师父，你眼力不错！”边说，边闪身避过，抬手又是一指，指尖之上，剑气已经如孔雀开屏散射而来。然而就在剑气将发未发的时候，我的一剑又停在了他的手指前，他要发出剑气，势必要把手指头送上来给我切掉。独孤五陵又皱了皱眉头，这回没有说话，而是向后退了一步，认真打量了我一眼。
下一刻，他身形一闪，出现在我身后，拖着一连串的残影，每一道残影都是一式起手式，而我不等他发动，又是一剑指向身后的某处，他的本体已经冲上来半步了，又连忙撒腿躲开，不然就把自己的胸口凑上去了。
他一撤开，那一连串的幻影的发动就存在了某种间隙，我准备充分，随便摆了几个剑式，那些幻影就一个接一个地自己撞上了我的剑锋，然后烟消云散。
独孤五陵站在十几步开外，一脸茫然：“师傅你这是什么剑法？”
我来了劲，向他勾了勾手指：“再来！”
但是这回，独孤五陵笼起了双手：“不行不行，我得搞明白了再来。”
说话间，一阵故作豪迈的笑声从大门外传进来，接着我就听见柯苛刻的声音，他扯开嗓子道：“哗哈哈哈哈，老朋友到访，怎么也不出来迎接啊！”
我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懒洋洋道：“别摆那个排场，你要是到一个地方就这么喊一遍，估计要不了几天声带息肉都喊出来了。”
说话间，阮媚已经恭恭敬敬领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老人走了进来，那家伙披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麻布短衫，脚下蹬着脏兮兮的草屑，头发都油成片了，脸上的泥垢让人看着就想扣下来。那次在李暠阵中，他穿着李暠送的锦袍，一点也不像是个要饭的，现在到了我这里，总算是恢复了本色装扮。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膈应他一下，我笑眯眯问：“你那件战袍呢？”
柯苛刻一怔，说：“卖了，换了十好几两呢。”
我哈哈笑了起来。柯苛刻四下扫了一圈，正好看见校场边散步的胭脂红，这畜生对了何芸汐的脾气，回来以后都不给它栓绳了，就那么散养着，想去哪玩就去哪，想必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那尾巴一甩一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头变异的大狗呢。此时它正百无聊赖，结果就被柯苛刻看见了。柯苛刻惊愕之下，指着胭脂红吹了声唿哨，那马先是一惊，回过头去，看见柯苛刻正指着它，掉头撒腿就跑了。
柯苛刻骂骂咧咧道：“我说我那马去哪了，原来是你们给弄走了，害我找半天，还以为是小李子出尔反尔给我收回去了呢，唉，要不是马不见了，我才不卖我那锦袍呢，你不知道，披着那锦袍骑小红感觉特拉风！”
独孤五陵刚才应该在走神，这时候忽然反应过来，惊愕道：“小红是谁？”
柯苛刻：“……”
稍晚些时候，青瓦台又迎来了一大队道士，名刺上写的是武当派。我想起空玄，想起他那边还有个小道士身上的蛊毒没解呢，我当时和他说的是让他继续给那个小道士伐毛洗髓，然后我再给他祛毒，这么算算，差不多也该到时间了。结果我带着花火迎出来，却没看见空玄，乌泱泱一帮天蓝色道袍的道士正在青瓦台门卫的指挥下把马车停进车库里，我粗略算了一下，至少来了三十辆马车，这还不算，另一条不能行车的上山石阶上还有天蓝色的队伍拾阶而上，我掐着指头一算，少说也有两三百人，空玄什么时候带着这么多人来了？
转过头，我就看见一个长须花白的老道士正背着手，腆着肚子，微笑地看着我。
我揉了揉眼睛：“空虚掌门，你怎么亲自来了？！”
空虚抚着肚子笑着说：“我听空玄说了，你帮了我们武当很大的忙，这个面子不好不给，而且多年以前，我与你们门派中的前辈有些渊源，当然了，这些你们是不会知道的了。”
我笑着说：“空虚掌门，你说的是统万城之战吧？”
空虚惊讶道：“咦？你居然知道？看样子，那两位那一战中的确是活了下来，这样我就放心了。他们现在在哪？”
我说：“我师父已经去世两年多了，至于我，现在就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呢。”
空虚哑然失笑：“你？说实话，我以前并没有见过你……”
我撇了撇嘴：“空虚掌门，你说这话就不对了吧，你难道忘了当初你在统万城时，被人暗算，绑在祭台上，是谁给你拔出了那七针千羽甘霖针？”
空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的眼中满是震惊，他伸手抓住我说：“你是那个姬旦？”
我点点头，伸手在空虚胸口，他先前中针的部位比了比。这一下，空虚再无怀疑，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惊道：“果然如此！可是为什么你一点都没有变老？”
我含笑不语。空虚不愧是神通境的高人，看见我不说话，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他低声道：“是……玄牝之门？”
我点点头。
空虚点点头，脸上表情很复杂：“我算是明白过来了，为什么这些年江湖上多了这么多事情，原来都是因为这个东西，不仅能穿梭过去未来，还能长生不老，这东西，谁不要啊，唉，只可惜，见识过了统万城一战的我们，早已经心灰意冷，江湖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的江湖。”
我说：“空虚掌门说话就是境界高，我完全都听不懂。”
空虚叹着气，摇着头走了。
这天稍晚些时候，我又迎来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