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我感觉眼前这个乞丐很眼熟，但总也想不起来曾经在哪见过他。我对乞丐很少上心的，毕竟曾经有一段时间几乎沦为他们的竞争对手，那段时间我就发现，丐帮这种有组织乞丐团体有时比巡街的衙役还讨厌，至少衙役们最多就是捂着鼻子远远走开，大不了嘲笑一下，从来不会一言不合就对我们动手殴打，可能他们也觉得身为一个政府公职人员，居然和乞丐厮打起来，那样不管是对自身形象还是对国家形象都是一种损害，没准人家就会觉得，这个国家已经完蛋了，公务员居然要和乞丐抢饭吃了。而丐帮就不存在这种问题，面对两个斗殴的乞丐，人们只会抱着手臂在旁边兴奋地围观。
乞丐挣扎着爬了起来，四顾一圈之后，迅速挪动身体，靠在了墙壁上，警惕地盯着我。
我说兄弟，听我一句劝，能不靠在墙上，就尽量别靠在墙上。
乞丐不理我，只是警惕。
然而他很快就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墙上爬过一只五彩斑斓的巴掌大小的蜘蛛，一看就有剧毒。
乞丐说：“这是什么鬼地方，你是什么人？！”
声音洪亮得仿佛是在敲钟，现在体力这么好，中气这么足的乞丐不常见了。
我说：“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这么说你不是追……哦，我和你一样，也是被这里的人抓来的。敢问兄台贵姓啊？”
乞丐看了我一眼，仰头看天，随手向空气拱了拱手，道：“这么说你就是那些失踪的人之一咯？在下丐帮大义分舵舵主，人送绰号飞天神龙的咳咳咳咳咳……”
乞丐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但我注意到，那是一些极微小的白色颗粒在空气里悬浮飞舞。
我瞬间记起来那个人，只是他后来的变化太大，我意识到可能我亲眼见证了历史的拐点，因此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吸进了一大口孢子：“飞天神龙？！柯苛刻？！你是丐帮帮主柯大侠？！”
乞丐：“哈啊？”
我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你现在还不是丐帮帮主，不过以后就是了，哎呀你别看我，我可不是疯子，总之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好，就当是给自己一个小目标，人总是需要一个小目标的。对了，你武功那么高，是怎么被抓住的？那个老太婆未免也太厉害了一点吧！”
乞丐：“小目标……武功高？啊，对的对的！那贼太婆忒厉害了。对了，还没请教尊驾大号？”
门外又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乞丐立刻闭上了嘴巴，站在堂屋中间，警惕地看向门口。
我安慰他说：“不用紧张，刚才你进来之前，也是这种声音。”
说话间，木门再次打开，老太婆又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往熄灭了的火塘里一丢，然后用寒冷到足以令人汗毛竖起的目光在我和柯苛刻的脸上扫过，意义不明地桀桀笑了两声，再度掩门出去了。
我说：“这老太太今天人气还蛮高的，一会儿工夫进来三个，不知道她平时是不是也这样，要是访客都这么多的话，我觉得她这样的态度可能不太利于发展。”
柯苛刻说：“先别说这些了，去看看这位兄弟怎么样了，我觉得他的情况不太妙。”
我说我现在脚还是麻的，起不来走不动，你去看看吧。
柯苛刻于是跑过去，蹲下来看了一眼，喊了一声“卧槽！”几乎是连滚带爬躲过来。
我说怎么了？
柯苛刻没说话，蹲在地上哇哇吐了起来。
我心里一沉，大概猜到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柯苛刻终于吐完，他告诉我，那个哥们已经死了，而且死的很惨，浑身上下乌青发紫，半张脸掀开，从鼻子眼睛里，钻出无数细小如线的白色虫子，就像粪坑里的那种一样。
我说：“就像你肩膀上那种虫子一样？”
柯苛刻大叫一声“妈呀！”然后手忙脚乱扯开衣服，唯恐避之不及地丢向对面。
我说别紧张，我开个玩笑。
柯苛刻瞪着我说：“你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
我指着他胳膊：“真的有虫！”
一只头发丝粗细，小拇指甲盖长的细虫一闪就钻进了柯苛刻的胳膊肉里。
柯苛刻圆瞪双目，冲我扬起了胳膊，耀武扬威般挥舞了几下，身体突然一僵，整个人像一段木头，向后栽倒下去。那一刻的感觉很古怪，就像一个你明明知道不会死的人，突然就死在你面前一样。我已经确定他就是日后的丐帮帮主柯苛刻，他就应该不会死，然而现在的他已经开始抽搐起来，口吐白沫，两颊间的血色飞快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深重的乌青色。
或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丢进来的那个人一样，浑身乌青发紫，身上爬满密密麻麻的虫子。
下一个这么死掉的人可能就是我。
我本能地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这辈子我还真的没有怕过什么，可是这些超自然非人类的东西，我还是很恐惧的，尤其是虫子什么的。这么想着，我就挣扎着想要挪开，身上还没退去的酸麻让看起来就像条匍匐在地的丧家之犬。
就在刚爬出那堵矮墙，往门口移动的时候，倒在地上抽搐的柯苛刻鼓起了可能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力气，他翻滚了一周，伸手抓住了我的腿。
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还来拖人下水的家伙。
但是紧接着我就感觉到，体内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原本被甘霖针封印住的丹田内，一丝飞影迅速闪过。
也就是同时，我发现，死死抓着我小腿的柯苛刻的那只手，上面蔓延开的紫色斑块面积居然在飞速缩小，原本他的手背上，已经破了密密麻麻如马蜂窝一般的小洞，从洞口里扭动出无数细小如毛发的小虫，但随着紫色斑块的缩小，这些小虫的扭动和挣扎更加剧烈，并在一阵抽搐之后，齐刷刷死去。
我脑中一热，意识到一个问题，柯苛刻身上有一股浓重的腐臭的气息，现在正经由他死死拉着我的腿的手，飞速传导入我的体内，并在进入我体内经脉网的同时，就被消磨转化成了一股无害的中立的气息。
此时的我，不需要在识海中内视，都能感觉到，我的丹田气海又开始了运行，伴随气血的推动，那些钉在我经脉中的七根甘霖针居然被我的气血自动地从肉体中拔了出来，然后缓缓推移，汇聚到一处。
丹田！
此刻的丹田中，我原先的气息已经彻底转化为罡气，而这罡气的质量在外来中立气息的冲击之下，正逐渐变得淬炼紧密，并且……
我的气海中，许久以来一直沉睡的某个东西，再度睁开了眼睛，那是一条骨鲲虚影！
龙虎山事件中，我被獒妖小强掳去，在它的逼迫下吃了不少骨鲲结晶，当时立竿见影的效果就是将我刚刚感知到的气感巩固了若干倍，拓宽了我的经脉容量，并且直接让我的内息具有了后来转变为罡气的可塑性。
那一次直接让我突破入气击境，并且一突破就到达了气击巅峰。
那次之后，骨鲲虚影就陷入了沉睡，我几乎都要忘了，我的体内还有这个东西。现在我知道了，它一直都在，没有离开，即便穿越了玄牝之门，来到了二十年前，他还在我的身体。
并且，刚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让我意识到，它能够吞噬异种能量，将之转化为我所能吸收的气息，就像先前附着在柯苛刻身上的腐败气息，此时就变成了洗涤干净一切属性的无主内息。
我甚至怀疑，在我穿越玄牝之门的过程中，它就在无形中做了什么，否则我为什么会以一个刚刚突破入罡气境的人，穿越之后，直接就变成了罡气境中阶以上的功力呢。
“啵”的一声轻响，将我的思绪唤了回来，我在地上扫视了一圈，注意到柯苛刻身上的紫色斑块已经退的差不多了，乌黑的头发大半花白，元气大伤。他的身上虽然全是小孔，但都是细密的伤口，应该不致命，就是如果结痂了可能会很难看，然而唯一遗憾的是，他的右眼是斑块最集中的地方，方才一阵折腾，小虫子钻进钻出，他右眼的眼珠就像个刚刚吹起来的泡泡，波地一声瘪了下去。倒是和我记忆里柯苛刻眇一目、满脸皱纹、满头银发的形象对上了。
他还昏迷着，如果醒过来了，不会说是我弄的吧？这得赔多少啊！我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一个哆嗦就爬了起来，柯苛刻削弱的手立刻被我踢到一边去了。
我没再看他，向着门外冲去。
到门口时，我突然停了下来。
或许是刚才那么一下功力有所增进的原因，虽然因为集中在一处的甘霖针的印象，经脉气血运行还不是很流畅，但我还是清晰感应到在门外有一个人坐在那里，四平八稳，精神贯注，盯着这扇门。她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又好像在试验什么。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和门后那个人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在彼此的精神世界里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