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铜铸的金属栅栏上淌落下来的烛泪恍若凝冻的瀑布般壮美。
独眼的乌灵族月巫抬头望着平台上那座由水晶凝聚成的棺椁，喉咙微微颤动着，发出嘶哑而疲惫的吐气声，远隔数千万里的咒术传送已经耗尽了他身上携带着的所有筑石，无比久远的寿命也将因为随后降临的力量反噬而走向终结。
他甚至没有丝毫力气登上眼前祭坛，亲眼看看圣棺里的那位。
作为整个大陆桥乌灵人部族古老教派的最高掌权者，这样的遗憾看起来似乎有些可怜，月巫偏过脑袋，看了眼站在身侧的大司祭，双眸中蕴含的微光逐渐浑浊。
然后那具佝偻老朽的身体便整个后仰着，噗通倒了下去。
大司祭从跪拜的僵硬姿势中站起身，与已入古稀的老人不同，王国将继任月巫的那位不过是个年方十五岁的小姑娘。她在外表上同殿宇外面的那些乌灵人没有太大差别，同样的黑色皮肤黑色头发，若是在外族人眼中，恐怕就连脸上雀斑留下的那点细微差异都会被抹除掉，毕竟年岁相近的乌灵人实在是太相似了。
唯独除了女孩那只散发着幽蓝浅光的右眼，那是神眷的证明。
万篱的脚步在踏入殿门的刹那突然消失，被烛火未照亮的黑暗角落吞噬。
从黑色堡垒的石阶处直至最深处的这座圣堂，没有任何乌灵人试图阻止他的脚步，但当万篱真的跨过脚下那道并不如何高的木阶时，却发现自己的整个存在瞬间就被抹除了，他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也感知不到那些属于他的力量。
圣堂中央的大司祭朝着门厅的方向望去，她也没有看见万篱。
尽管万篱能够借着她的目光看到周围的一切，他也并不是被埋伏在房间里的咒术杀死了，因为某种没由来的直觉，万篱猜测可能是因为真正的历史中并没有其他人试图闯进这里，那个乌灵人应该会在雨中一直祈祷，所以他不可能会出现在此处。
尽管在真实的历史里命运是可变的，但在此刻，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大司祭在那座水晶棺边缘停住脚步，旋即，万篱感知到了白因的气息。
其实他此刻意识所在的这座教堂里同时供奉着六位起源神灵和原本统治着这个世界的雷爵，诸神的符号被刻画在中央的圆顶上，分成均匀的六部分，笔直延伸至教堂的墙角，而雷爵的黑甲塑像则端正位于教堂的正中，在棺椁边上。
在传说时代，夸亚世界还同起源塔乃至起源神灵保有联系。
而这个时代的消亡也是夸亚被无数世界孤立遗忘的开始，古陆语成了历代咒术师穷尽一生才能学会只言片语的宝贵财富，关于诸神的信仰转眼消散无踪。
“你终究被卷入了无关于你的战争，愿命运拯救你。”
随后神灵那冷冰冰的语调消失，身为大司祭的女孩极为谦卑地对着水晶中里的逝者鞠躬致意，抽出了腰间的黑剑，转身朝着圣堂外面的走去，她如瀑的黑发在微弱的烛火中焕发着光彩，尔后光彩消失，女孩眼前沉重的木门被猛地撞开。
无数道流动着金色光辉的咒文自她的皮肤上浮现出来，那是乌灵人的天赋。
万篱的意识在圣厅里停留了片刻，他本想直接追上女孩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因为耳畔的轰鸣声乃至建筑被炸开的巨响已经变得愈发刺耳，按照万篱随后知道的历史来看，乌灵人也不可能撑过传说时代，虽然他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失败的。
只是眼前，万篱的目光被那个躺在水晶棺里的少女吸引了。
那种感觉很奇特，像是同某件已经遗忘了许久的事物猛然遇见般，欣喜、困惑，翻起所有的记忆思考自己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或是这件东西，然后或失望或喜悦，他坚信自己记得眼前的人，只是叫不出她的名字。
随后他回忆起了那张脸，他曾经在佚名的身边见过。
只是那时候的女孩似乎要比此刻成熟许多，而且是鲜活并强大的，万篱有些奇怪，自己初见对方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但现在却又有了。
这个女孩就是从北方传送过来的东西？
万篱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疼，像是过度汲取了灵魂般胀痛混乱，随后，他猛然记起自己曾在有关起源塔的幻境中，听神殿前的格绯说起过，某个与雷爵有关并且对他无比重要的人死去了，因为格绯的原因，所以她让雷爵动手杀了自己。
目光再度聚集在少女平静姣好的面容上，万篱的心情有些复杂。
迟疑片刻之后，他的视线出现在圣堂之外，落在了那些熊熊燃烧的巨树，以及拼命催动咒术攻击火球的乌灵人身上，天空中的光幕已经被突破了。
万篱看见了满天洒下的黑色灰烬，来自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球。
它们落在血液上，于是原本趋于干涸的血水再度活跃起来，毒蛇般朝着附近还在抗争的战士们疾射而去，因为此刻本应与雷爵同归于尽的黑山还处于活跃状态，所以那些受到感染的乌灵人几乎是瞬间便完成了不洁者漫长的变异过程。
与此同时，万篱看见那些正在施放中的咒术也被它们保留了下来。
石阶上开始爆发战斗，山下那座广场上的火光更是明灭不定，不时可以听见自那处传来的歇斯底里的惊叫声，而天空中的光幕也因为这最后的动荡整个倾塌下来，在半空化作了无数零星的光点，光点之外，是被火焰烘烤的深红色浓云。
大司祭手持长剑，正在成群近卫的保护下，竭力击杀那些发生异变的族人。
呼喊声与咒术和火焰的炸裂声不绝于耳，狂怒的乌灵人所能造成的破坏更是难以想象，从夜晚直至第二天清晨到来，无数强大的咒术在大陆桥上爆发，地面被火焰和冰霜交替覆盖，雨水从未停息过，落雷像是不要灵魂消耗般疯狂落下。
而同样的，远在北方的战斗始终未能平息。
“坚持住，皇帝殿下会带着大军回援的！”
“达姿奥西赫的战斗还没结束，圣王会胜利的。”
先地、风咏千塔、达姿奥西赫，关于旧城的别名万篱听了一个又一个，但视线所及，能够继续作战的乌灵人却是越来越少，黑山的控制在减弱，但守卫军也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同后来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所谓原住民不同，乌灵在咒术的使用上有绝对的天赋和优势，所以除了经过特殊训练或者有相关兴趣的人之外，他们不会使用普通武器，更不会装备护甲，所以他们根本无法应对突然从背后袭来的利爪。
薄雨中，大司祭浑身浴血，带着寥寥几个亲卫缓慢向后退去。
万篱知道里面有些人马上就要发生异变了，尽管雷爵的存在让异变的发生稍稍延后了些，黑山也无心全力控制，但这却更便于不洁者隐藏自身，便于他们的突然袭击，或许，乌灵人的故事就是这么结束的。
他望着那个被起源庇佑的人，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