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见面随着慌乱中木质大门的沉重鸣响而宣告结束，新的房间只有他们，哑巴轻倚墙壁看着身边两人。格绯的脸上依旧带着未散去的怒意，而万篱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未免有些手足无措，说起来他实在怀疑刚才的场面是不是真的，还是说自己误会了什么事情。
那样的姿态，能够出现在柯雅这样性格的人身上实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我说，如果我没有误解什么的话，刚才柯雅她的确是……”
万篱的视线在格绯与黑契之间徘徊着，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表达自己的意思。
“那个恶心的女人”，格绯压低声音，语气里却仍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如你所见，虽然我不知道叔叔是怎么想的，但是那家伙的确是在有意无意地当着别人的面勾搭我叔叔。我叔他，唔，虽然看着并不是特别老，但是也已经接近五十岁了……”
隐藏在面具之下的黑契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似乎是在看两人的热闹般。
“哑巴！”格绯上去就对着黑契的膝盖狠狠踹了一脚，“你现在倒是能发声了，你要想想，要是叔叔真的被那个家伙骗走了，身为黑星侍卫的你以后可也要听从她的命令！”
黑契吃痛轻哼了声，随即立刻站直了身体，不过万篱也不指望他能开口提点什么建议。
“话说”，女孩转向他，“你怎么突然就到黑星这边来了？我也是今早醒过来的时候才知道你要来的，之前听说好像是……修士圣殿被那个不洁者烧掉了，我想该不会……”
格绯的话倒是提醒了万篱，他看了眼黑契，才想起当初这家伙似乎也是和滥猎一伙的，至少，是抱了相同的目的。瑰刺家族和黑星的联手，修士圣殿那时候是难逃一劫的。
“没事的，至少暂时应该还没事”，万篱轻声道，“小岩被哑巴救出来了”。
女孩微微松了口气，先前紧皱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那就好，不过既然你明天就要出发去和那些傻小子一起参加荒野狩猎了，我有些东西想要给你”。
说着女孩伸出胳膊，小心解开袖口上的细皮带，露出一个类似于小型弩枪的小工具。万篱很久以前在沙漠里初见格绯的时候就见过她用这个，只不过眼前的版本似乎又多了些改进，精巧的木制护腕上总共有三支小匕首，两小一大，中间的那支是带着刀柄的，另外两边则只有锐利的尖端，兴许更适合用来弹射暗算什么的。
“这是我自己做的，质量应该不会差。中间的匕首只要压进去就能使用了，弯起小拇指勾一下边缘的这个开关，就是这个”，格绯边给万篱带上护腕，边详细解释道，“这个位置能提供的弹力很小，只有特别近的距离才能刺破对手的皮肤，不过你可以用这个来装匕首”。
“它应该能加快你抽出武器的速度，而且对于大多数匕首都是适用的，至于两侧的金属针，我到时候再给你一包备用的，这个在使用之前必须把这里的金属开关往后扳，不是特别方便，但是力量很大，小刀上有凹槽，最好配合点毒药一起使用。”
万篱看着手里安装完毕的小玩意，不重，却精巧复杂，也不由惊叹于雅木人的技艺。
“接下来”，格绯迟疑片刻，突然转向哑巴，“你先出去下吧，我有些事对万篱说”。
原本漫不经心的黑契登时愣了一下，目光像是在再次征询女孩的意思，但也没有因为其余的想法而多做停留，没等格绯再度开口便直接打开门从走廊的另一侧离开了。
“呼”，格绯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我问你。”
女孩凑近万篱，万篱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她眼角微微的淡蓝光芒，像是坠落的残星。
“你为什么要去参加荒野狩猎，是因为瑰刺家族许下的那个诺言吗？”
万篱盯着女孩的眼睛看了会儿，摇摇头，“不是因为闻叶，我……”
“那我能请求你留下来吗？”
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要说出口的理由突然被这问题打断了，万篱发觉格绯有点奇怪。
“不管是为了黑星，还是为了……我。之前，我听人说起先前火烧修士圣殿的事情也有黑星某些人的份，比如说哑巴，这件事，真的很对不起，但是我觉得接下来瑰刺家族会对黑星下手，在利用完我们之后。而这次狩猎就是契机，我们内部很多人都被抽调走了。”
万篱想起了那份名单，他知道闻叶的确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黑星内部我能相信的人，除了，哑巴之外，也就只有你了，而现在也就只有你。你能留在这里陪我吗？如果不是为了闻叶的话，你应该也没有非去不可的原因吧。”
女孩的语气变得柔软起来，不像是往常的她，而仅仅只是个女孩。壁炉里的火焰静静燃烧着，发出清脆的噼啪声，万篱感觉自己被握着的手正在缓慢升温。
“如果，瑰刺家族真的要除掉黑星的话，你们有胜算吗？如果你们到时候真的战胜了瑰刺家族，你的叔叔，蚀炉，他有没有成为雪泉乡之王的觉悟和决心呢？”
“我……没想过这些，不过柯雅她是一个野心很大的人，当初她离开修士圣殿，就是因为祭司们太安于现状了。如果叔叔接受她的话，他可能真的会成为掌管雪泉乡的人。”
女孩虽然这么说，但是万篱马上就想起了刚才在房间里见到的景象，那里的确只是工作间而非宫殿，即使蚀炉真的有成为领导者的决心和想法，到时候也未必能够做到。毫无疑问有着数百年根基的瑰刺家族更加适合成为决策者，哪怕他们那样对待外来者。
即使是最为成功的工匠，也未必能取代最平庸的君王，因为工匠是工匠，君王是君王。
“柯雅她在黑星内部聚集自己的势力，就像你那天在街上遇见的那些人”，格绯继续说道，“而黑星也需要她作为千年晨星的力量，至少在你取代她之前，就是这样。这可能也是我叔叔的考虑，但是他从来都不愿意告诉我这些事情。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卷入这些事情，但他越是这样我就觉得自己越是孤立，哑巴他，也从来都没有摘下过那张古怪的面具……”
说着，万篱突然发觉紧攥着自己的手掌正在微微颤动。
“留下来，哪里都不要去，就像你之前在凋亡大道上爽快轻易地答应我一样，行吗？”
万篱深吸了一口气，恍惚间，他其实已经看见了黑星未来大半的命运。
雅木人的工匠手艺无与伦比，但是这个城邦却从来没有强大起来过，所有人成年之后都不愿意待在家乡，宁可带着自己手艺四处流浪。他们很聪明，却从来不懂得那些深居堡垒里的领主们的想法，不懂那样的生活，也无法像他们那样管理和建设自己的城市。
而闻叶，她至始至终都是那么自信，她知道蚀炉会毁掉这里。
“万篱，知道我为什么突然会说古陆语了吗？”
女孩突然提起那件几乎已经快要被万篱彻底忘记的事情，而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有的时候，我会突然回想起一些本不属于我的记忆，一些，很痛苦的事情。我一开始以为那些事情只不过是梦罢了，但是它们却变得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完整，我甚至发觉，自己其实一开始就是会说古陆语的，甚至，可能说的比你们所有的人都要好”。
“那可能是……”万篱想说死信者的记忆承袭能力，但是女孩打断了他。
“不要离开这里，不要离开雪泉乡，那些痛苦的事情在你离开之后就会发生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你到时候也许会恨我，也许，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那些记忆，真实得就像他们早就发生过一样，很多事情，我真的……不想要再离开……任何人。”
少年半抬起的手臂小心抱住格绯，因为女孩正在轻声哭泣。
“告诉她，让她去她应该去的地方，这句话，只有你说出口才可以。”
影子的话语又一次在耳边回响，但他知道，那来自自己已经固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