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要休了你。
“我已经，等了许多年。我觉得够了。”
安晏已经没有可以哭泣的泪水，睁着一双美目，看着面前的男人，那个上一刻那么接近她心房，这一刻却如此陌生遥远。
像是从来未曾认识一般。
“我没有碰过你，你才二十二岁，帝王家的公主，定然能找一个好归宿。”
安晏感觉心房无比地冷，冷得即使在他的怀内，在这个从前她一直渴望被拥抱的怀内，也毫无暖意。
“你要叛乱吗？”轻轻地，安晏问了一句。
江照不答反问，“你是知道的，是么？”
是知道的，才会执意要嫁他；是知道的，才会要他别休她；是知道的，才一直这么委屈。安晏用自己微薄的微薄的力量，想要保护眼前这一个男人，牺牲一切都不重要。可是他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会从来都不碰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场皇权的争夺战中会不会是最后的赢家，所以才要在这刻送走她。如果他赢了，他会江照满目柔情隐没在夜色中，“我不一定会赢，所以我不要你赌。”
安晏知道自己又一次地，没有选择的余地。
恍恍然又像回到了那些在宫中安安静静等待出阁的日子，满腹的心思想要向着父皇倾诉，求他赐予自己一个归宿。受宠的皇女向来觐见不需要通传，带着少女的羞怯她踏着碎步轻轻，九朝殿外停了一下，像往常一般，想要吓一吓自己的父皇，却听到了一个消息。
“江照那家，六朝为臣，功高盖主，放任不管，定然坐大，留不得。”
留不得。
朝政之事，她不懂，不懂为何留不得。她只知道，她希望她心中的那个男人，活着，活着。
所以即使面对疼爱自己的父皇满面的盛怒，面对一宫之人的耻笑，她依然是要嫁。她用尽一切换到了那一个开始，却永远要不到她想要的结局。
要不到与江照的天荒地老。
“如果我是最后赢的那一个，我一定会娶你。你是我唯一的妻。”
“如果我还是输了，请你活下去，忘了我。我不重要。”
他又抱她上马，踏马而行，步履缓缓。七月既望，晚风渐凉，裹在她腰身的手，越发的紧，但那温暖，传不到，传不到她的心房。
“如果你覆灭了我的宗室，我又将要如何面对你？江照？”
将军府前，抱她下马时，江照听得她轻轻一句询问。
江照沉吟了半会，盯着她满是期盼的明眸，知道她在等着自己心意回转。但他说不出放弃，他知道他不叛乱，等待他的下场也是被处死。
这么多年来这么多次的征战，险境重重，每一次出征的时候，江照都知道，那帝最不愿见到的，是他归来。但他却归去了，总是惦念着安晏在府中，独自一人，放心不下，所以越艰难的战役，赢得越是漂亮。手中坐拥的兵权越是巨大，对于那帝来说，这是无法容忍的。
锋芒已经毕露，箭也在弦上，不发不得。他不出手，也许等待他的也不过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一家多少口，命系在他的身上。从来活着，都不是为了自己。
“你去吧。”江照看着眼前的安晏，自己碰不得的安晏，缓缓地道了一句：“好好地。答应我好好地。”
于是月色朦胧如纱轻披，皇女被遣归。晃动的轿子里，安晏不揭窗帘。她恍如当年，坐着一顶摇曳的金环喜轿，身穿素白的衣衫，摇摇荡荡，从宫中出，为寻他而去。
而如今，也是一顶摇曳的宫轿，轻轻曳曳，一寸一寸地将她带离了有江照存在的世界。
将军府前，江照一直看着那顶沉香色的轿子，将他唯一的牵挂送走。如同从前的那些征战般，安晏总在城楼看他，不言不语，江照却是知道，她在看的。
再取她，她仍是他的妻子。如果输了，他不会连累她，因为他早已经休了她。归去的时候，住的是冷清的宫殿，不复从前未出阁的辉煌。安晏依然素衣在身，坐在窗前，宫闱红墙紧锁蓝天，宫外的一切，都看不见。
皇帝是在一个夜里到访的，只有几盏宫灯为他引路。
安晏依然穿着素色的布衣，不披纱着帛，不描红画眉，不带玉穿珠，她也不刻意逢迎，只谨持地站着，远远看着自己的父皇。
“这六年，将军府中，他便是如此待你？”皇帝轻声叹了一口气，“安晏，值得么？”
安晏不答，安晏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他遣你归来，落尽你的颜面，公主岂如宦女，说娶便娶，要休便休么？”
陡然话锋一转。
“朕为你，耽搁了六年。那个祸患，六年前便应除了，但为你，朕放任他。他不知足啊，安晏。”
“安晏恳求父皇饶他不死。”
皇帝只一笑冷冷，“他的谋反之心，已然昭揭。幸好他对你也是有心，将你送回。三日之后，你嫁与外族吧。途中与侍女相换，逃去。若果朕胜了，朕的江山仍在，你归来，朕仍待你如亲女。若他主宰了天下，你不需为朕杀他，只管活着。”
江照的军队在半路将长公主和亲的队伍拦了下来。消息传来的时候，安晏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城。百姓间疯传骠骑大将军造反的消息，动荡倾满京城之时，皇帝从容应变，波澜不惊。
军队不消一月便已经集结完全出发，外出镇盏压叛军。
不守卫皇城，选择出兵平乱，安晏心里看得清，皇帝早已经是稳操胜券。到那时方才明白，那个夜里，她跌下了父皇摆下的一个局中。那一晚，江照已经输尽了一切。
她怎么料得和亲是假，她不过是皇帝胁迫江照提前造反的一个棋子？她怎么晓得素来对她不闻，遣走她如此决绝的江照，也会不顾一切地去抢夺和亲的队伍？
她是奔跑着到了国舅府，请舅舅带她入宫。长公主云髻紊乱满面泪痕地跪在九朝殿上，面对着面色铁青的天子不断哀诉哭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