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心物质研究所，黄璜提着暗红色的竹篮打开玻璃囚牢的大门，走了进去。她将竹篮放在章北的餐桌上，打开盖子并揭开上面的保温膜，露出散发着香味的菜肴，一共三样，分别是松仁小肚、京都骨和铁板牛肉。这三样都是章北最喜欢的菜品。
章北怔怔地看着黄璜，不知道她这是唱哪一出，便问道：“这是哪来的？”
“这是乔乔自己做的，她刚才送到研究所，托我在换班的时候交给你。”黄璜神色平静地回答，然后催促章北，“你快点吃，交接班结束后，我还要将东西再带回去。”
基地内工作人员的特权是中都市民众所不能想象的，他们非但在食物配给量上要比后者多近乎一倍，更是能够兑换米、面、油等原料，亲自动手制作美食。章北面前的晚餐，全是李茵乔用自己的特权购买到的食物原料，特意亲手做的。
听完黄璜的话后，章北心中微微一软，很是感动。
前些天在儿子满月的时候，李茵乔带着孩子过来探望他。他在闲谈中只是随口提及到自己正在尝试唯心媒介的相关应用，她今天居然委托黄璜给自己多准备一份晚餐。妻子的贴心让他更加内疚，她不仅要独自一人将孩子抚养长大，还要时不时关心一下自己在囚牢里的生活是否如意。
章北捧起饭碗，默默地就着精致的菜肴，大快朵颐。他知道相较于妻子默默无闻的付出，他此刻说再多的感谢话语，也是微不足道。他唯有将所有饭菜不留一丝地吃下，才会不辜负妻子的此番心血。
黄璜在章北吃饭东西并将餐盘清洗干净后，将其装入竹篮中，然后提着篮子离开囚牢。从囚牢里出来时，白天和夜晚守卫交接班已经结束，她跟接手的士兵打声招呼后，若无其事地离开研究所。回到公寓，她先将篮子送到李茵乔家里，随后回到自己的书房，从桌子下的第二个抽屉里取出一本棕色的笔记本。
她提起笔，一边按下书桌旁的全息影像系统，将自己送饭过程中所触及到的警报提示调取出来，一边将这些警示记录在笔记本上。
“一共触发七次黄色警示？”黄璜看着系统给出的警示，心中如此想到，“不过还好，没有触及红色警示，否则定然引起安全处和作战部监控中心的注意。”
她刚才的送餐之行，看似没有任何人监管，但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各种检测探头24小时不休地进行工作，一旦她有任何逾矩举动，信息都会上传到监测系统当中。若是有严重违反管理的行为，研究所的所有房门会在第一时间关闭，隐藏在暗处的机器人也会随之出动，将越轨之人抓住。
对黄璜来说，交接班的一小时是整个玻璃囚牢看管最为松懈时间段，除了自动运行的监测系统外，唯一的人工监管者就只有她自己。
黄璜将今日之行记录完毕后，随后温习她之前留下来的记录。
最近这些日子，每次交接班时她都会进入到玻璃囚牢里，通过踱步、触摸、按压等等多种方式，来试探监测系统的判定逻辑，然后将其记载下来。今天李茵乔提出送饭的建议时，她略微思考便答应下来。她以李茵乔的权限向监测系统申请探监，并趁着这次机会，进一步探究监测系统的底线。果然不出她所料，平日里她所有行为仅会触发一次黄色警告，而今天则达到了七次。
“有些不对，前些天用里面的水龙头洗手时，还触发了一次黄色警告，今天却没有。”就在黄璜打算退出监测系统时，她突然发现了一处异常。她调出监测系统的运行逻辑，仔细审查之后，明白了原因。
“监测系统有深度学习功能，通过结合章北态度、我行为目的性等多因素判定，取消了‘洗手’这一举动的黄色警告。这也就是说，如果能够找到合适方法，可以让其将我的某些举动判定为无危险性的习惯性举止，从而避免触发红色警告。”
黄璜合上笔记本，关掉全息影像后，平静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墙壁，心中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接下来的两周里，每当黄璜负责白天的守卫工作时，李茵乔都会特意准备上一份晚餐，托她带给章北。黄璜从不会拒绝，她总是趁此机会多呆在玻璃囚牢里，试些新的举动来探查监测系统更多的判定逻辑。连续好几次后，她觉得自己已经将这套监测系统摸得差不多，可以制定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可就在这时，一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下午，她换班结束后，从研究所的某间会议室经过时，听到从里面传来的争执声。会议室的门虚掩着，她透过门缝看到了里面站着一位剑眉如星、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对方戴着一副黑色眼镜，看上去有些面熟。黄璜颦起秀眉，回想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曾经在作战部督察处的办公小楼里见过对方。对方似乎姓秦，是一位博士。
黄璜看了一眼浮现在对方身前的由全息影像组成的人影，似乎都是抵抗军学术界的知名专家，他们好像正在为某个课题发生了激烈争吵。
黄璜对此没有关注太多，便离开了研究所。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由这次争吵所引发的一系列事情，影响到了她的计划。
……
唯心物质研究所，第三会议室内，秦智成刚刚向唯心物质研究委员会提交了自己的方案，就遭到了委员会内部强烈反对。
“我不赞成这项方案，如果要研究唯心媒介为什么会消失，可以采取其他很多种方案，你这项方案太过极端了。”一位看起来温文儒雅的中年男人第一个表达出自己的反对意见，“你知道你的方案会给人类社会带来多大影响？一千四百个实验样本，那可不是实验室培养皿和人造子宫里可以随意处置的细胞群和受精卵，那是一千四百个婴儿，一千四百个家庭。”
“可这也会是一千四百位带有唯心媒介新人类，拥有普通人类所不能企及的能力，加快人类文明的发展。”秦智成面色平静地反驳道，但内心深处早已不堪厌烦。
眼前这名温文儒雅的中年男人是委员会的副主任，虽然看着年轻但早已年过八旬，是北方局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吸收进来的一位在生物学领域有卓越研究的专家，性格极为古板，无论做人做事始终一板一眼，跳不出某些规则的限制。
“如果实验不成功呢？这一千四百名婴儿，你要如何处置？”中年男人冷哼一声，反问道。
“将他们送入专业的抚养机构，让他们与普通的人类孩子一起成长，实验不成功对他们而言也没有任何的影响。”秦智成回答道。
自从上次实验失败后，他举办了数次学术交流会，通过与其他分局的唯心物质研究专家交流，他终于确定自己先前实验错误在何处。所以，这一次他准备改变实验方案。他打算举办一次志愿者征集项目，从社会上招收一千四百名具有优秀学历的女性，让她们与章北结合生育后代，然后对以此方式产生的后代进行唯心生命检测，并进行后续系列研究。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项目刚刚进入报备阶段就遇到了第一个难题。委员会很多专家以不符合人道主义为由，拒绝审批他的项目。
“谁能确保那些女孩与章北所生育的后代，不会出现任何的生物学变异？如果这种结果出现了，你能承担起这个责任吗？我不会审批的，委员会里绝大部分专家也不会给你审批的。”副主任用严厉的口吻训斥道。
“秦博士，现在今时不同往日，抵抗军已经与社会对接，而且投降派还在暗地里虎视眈眈，我们必须考虑社会影响，免得被投降派抓住机会，趁机搅乱社会秩序。”另外一名委员会常委在一旁劝慰道，“你换一个方案吧！或者用人工培育的方式，也能有所发现。”
秦智成面色阴沉地看着全息影像里的所谓“专家”，心中的愤怒几乎快要压抑不住了。他得此时站在自己面前，有一群缠满裹尸布的腐朽死尸在不停地喋喋不休，言语中流露着无法掩饰的酸腐味，那种扑面而来的僵硬思维快要让他窒息。
他无法理解抵抗军当局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将这样一群未曾经历过战争的人招收进来，并且让他们在科研界占据一席之地。这群未曾经历归零，未曾经历绝望的人，真的能够理解什么叫走投无路吗？
当耳畔的吵杂批判和指责接连不断地传入秦智成的耳中，他先是默不作声地忍受着。可是当对方开始追溯过往，指责他在过去诸多个归零时代所做的非人道项目时，他终于忍无可忍，怒斥道：“讲人道主义，讲伦理道德？当唯心生命制造的生物兵器肆无忌惮地在地球表面践踏时，它们会在乎人类所谓的人道与道德？当太曦漠视一切，用坠毁卫星的方式报复抵抗军的袭杀举动，可能在乎过道德伦理？”
“中都市、纽约市、伦敦是、新德里市、东京市那些因卫星坠毁而家破人亡的民众，谁给他们讲伦理道德？那些因归零仪器启动，而牺牲掉数十亿人类，谁给他们讲伦理道德？希望五十年后唯心生命全面降临时，诸君的伦理道德能够将它们击退。哦，现在是四十九年。”
“我不会在乎伦理道德，我只知道，八千多个归零时代的毁灭，近乎十万亿的人类的牺牲，只是希望我们能够众多平行时空中寻找一个拯救的方式，而不是坐在这里谈风雅，讲道德。”
“道德这玩意儿，我从来不在乎！”
秦智成说完这番后，只觉得心中一阵舒畅。自从归来后，他在北方局的所见所闻始终让他处于一种压抑状态下，此时全部爆发，心里的抑郁之气终于挥之一空。他关掉面前的全息影像，不理会委员会那帮人面色有多么难看，随后思考着如何在自己有限的资金中，将自己的项目继续推行下去。
相较于茫茫星海，人类所谓的道德实在太过渺小，他唯有遵循自己的信念，掌握一些更古不变的规律，才能提高人类文明生存的几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