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眼睛的确得好好瞧瞧，之前大半夜验尸查伤口不在话下，现在居然迷路。等回天京城得找个高人，否则少了这本领……"
"能不能安静会儿！"
夏衍心烦气躁，怒声喝止。这家伙有往老妈子方向发展的趋势，大事小情皆要啰嗦几番，唠叨得人头疼。
"靠嘴忽悠人吃饭的主儿，倒是省着点儿用你那吃饭的本事。"
脚下的土路越走越窄，逐渐融入周边的荒地，再无处下脚。
是条死路。
今儿真是运气不佳，夏衍刚要调转方向，忽觉兜里的黑鸟有异动。
小家伙睡了大半天，不知何时醒了。
夏衍想着放它出来透透气，黑鸟露出小脑袋，不等夏衍放它，迫不及待扑棱翅膀冲出，嘶哑鸣叫几声。
"正好，正好，有个带翅膀的，让它带个路。"
仿佛真听懂了他的话，黑鸟展开翅膀升入空中，盘旋片刻，然后朝着西北方向去。
"往沟里带，果然鸟随人，比主人还不靠谱。"
黑鸟并未继续飞，盘旋几圈选了处突出停落。
那是根打磨粗糙的树叉子，单侧削平打磨。表面隐隐有利器雕刻文字的痕迹。但年代久远，风吹雨淋，字迹早已变得模糊不清。
夏衍再往前走几步，又是类似的木桩子。抬头放眼望去，空地处足足有百余。
"这，这是处坟场啊。"
瞿天文咕嘟吞口唾沫，"我说气氛这么熟悉，荒郊野岭竖木桩子，跑不了是个乱坟岗。怪不得周围连户人家都看不到，阴气极重之地，怕是无人敢来。"
"当然，除了我们和你那只专找尸体的鸟。"
坟包几乎没了本来的模样，被冲刷得犹如平地。许多的木头桩子腐烂破败，勉强挑出几根，依稀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聊城吴龙，卒于宣统，二年。"
"鲜城查东方，卒于宣统，三年。"
"……"
"不对啊，聊城、鲜城留这儿差儿十万八千里，怎么埋这儿了？"
夏衍也是不明，这人皆讲究了落叶归本，死了葬祖坟。在外漂泊遭了意外，也可委托同乡帮着往回带带，好歹留个念想。
把人埋在这与世隔绝的荒岛，家中后人想来探望估摸都找不到地方。
头木桩子东倒西歪早与坟包里所埋之人对不上号，夏衍索性统统捡到一处。
"这些人死亡的时间接近，全部集中在宣统年间，往后再无尸体。"
"宣统年间？不正是动乱年代，皇帝被人赶得到处跑嘛。"瞿天文习惯性拿拂尘当自己的胡子，用手捋着，"这五湖四海的人往着孤岛上来，会不会是避难的？他们这选地儿的眼光可不怎么样，这地方比宁古塔还不到哪去。"
夏衍点点头，"霍连秋曾说，袁幼仪的祖上曾经与朝廷有关，时局动荡跑到这儿来的。"
只是这坟地少说也有百余具尸体，区区小岛一时间内死了这么多的人，剩下的还敢再留？而且这坟也太简陋了些，随便立根树杈子当墓碑，忒不地道。
想着，手不自觉掏入旁边的一座坟包。
这坟包主人的运气不错，碰到个靠谱讲良心的，当牌位的树杈子埋得深，仍是屹立未倒。拔了之后露个大洞，夏衍随便拨弄几下，竟真給上面的土給扒开了。
"姑奶奶，您这是要刨坟掘墓啊。"瞿天文叫道，本来埋的地儿就憋屈，你这儿惹了下面的，人组团爬出来找你算账。敌众我寡的，我们两个肯定没好果子吃。"
夏衍丢給他跟树杈子，示意他也来帮忙。
"不是有你在嘛，先前那治病的道符免了，給我换成降妖除魔的吧。"
好不容易夸赞一回儿，瞿天文被架上高台，真不好意思拒绝。不情不愿接了树杈子，也蹲到洞边帮着挖，嘴里不住抱怨："再跟你混下去，早晚小命不保，真是……"
俩人动作利落，一会儿功夫碰到了下面的棺材盖儿。
那棺材埋了有些念头，泥土的颜色沁入，纹理中带着斑斑绿苔，边角受潮发霉，直掉碎屑。
最出乎两人预料的是，这棺材的材质与袁家地下室发现的属于同种。
"我的妈呀，又是这棺材。"
瞿天文试探着伸出根手指，戳戳棺材盖。棺材盖纹丝未动，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这是个封严实的，没事没事，而且这么多年头，里面的人早是堆白骨，掀不出什么风浪的，嘿嘿。"
夏衍瞥了他眼，自顾自摸索那棺材。她倒不是担心里面蹦出个冤魂僵尸，只是这棺材的材质，并不像岛上的木头，倒像是……
"他们在那！抓起来！"
此时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一群精壮的小伙儿举着火把，手持木棍、铁棒，团团将夏衍和瞿天文围在中央。
为首的中年男子双手背后，踱步到两人跟前，高声斥责："擅自闯入岛中坟场，毁了墓碑，挖了坟墓。对死者大大不敬，亦不把我们放在眼中。看来，今天要給你们些教训。"
"都是你们这些外乡人，自从来了我们岛上，接二连三的出人命，坏了风水！"
"对，还杀了我们袁老爷。把他们统统捉了，扔海里喂鱼。"
完蛋，是岛上的居民。这地下面埋着的没蹦来出找她算账，倒是把地上面儿的給惹了。
夏衍最不擅长与人纠缠，默默推了瞿天文一把，拼命使眼色：你表演的机会，快上。
瞿天文脚下一个趔趄，哭都哭不出来。"现在后悔有屁用啊，被人逮了个正着，浑身是嘴，说我们没有恶意人也不信啊。"
"你们交头接耳说什么那！"那群人的棍子已经到了眼前。
夏衍别过头，嘀咕声："说你们的待客之道真够别致的。"
"你们！"气得那领头的男子胡子都快竖起来了。
瞿天文灵机一动，赶忙插嘴调停，"误会，误会。我们吃过饭出来溜溜食，不想天黑看不清迷了路，才转到这儿来的，纯粹意外。給我们点儿时间，保证把这地儿恢复原样，分毫不差。"
"少废话，你们分明是心存歹心，故意毁了我们的坟场。"
"就是，哪有人大半夜不睡觉，跑坟地遛弯儿的？"
夏衍仔细一想，人说得有道理，自己的确是故意挖坟包，要打开看看里面是些什么东西。但她不服气，自己大半夜掘坟，也是觉着与袁老爷被害一事有关，为了查明真相。算起来，也是为了岛上的居民嘛。
夏衍张口要与他们讲讲道理，吓得瞿天文浑身冷汗。
"嘘，姑奶奶求你了千万别张嘴。这场面我熟，再大十倍的仗势都应付过。一会儿听我的指挥，保管没错。"
"既然不信，那我们便跟你们走，找个能评理的地儿好好说道说道。"
瞿天文拽着夏衍乖乖跟在那群人中间，小声下指示："我一会儿假装地上有蛇，吓唬吓唬他们。然后我们趁乱先溜，回了袁家，有袁幼仪和霍连秋罩着，他们岂敢再嚣张。"
一行人转入坟地外的大路，瞿天文刻意放慢脚步，偷偷摸了根枯树枝，往路中间一丢。然后假装踩到什么东西，立马跳脚大叫："哎呦，有蛇，有蛇啊！"
"大毒蛇，快跑啊！"
那群人顿时慌乱作一团，手指木棍铁棒满地寻找，根本顾不得他们二人。
趁着那群人找蛇的功夫，瞿天文拽上夏衍，脚底抹油顺着土路狂奔。
没跑两步，远处又亮起一队的火光，正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来。
"凑，多大冤多大仇，如此大动干戈，还带埋伏的。"
自古华山一条路，现在两面夹击，除非化成苍蝇蚊子飞走。
没有办法，瞿天文只能掉头要往旁边的泥潭里扎，自欺欺人般嘴里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那队人马仿佛真没瞧见他们般，从他们身边跑过，直奔着那管事的中年男子。
"不，不好了！死人了！"
"那个，那个变戏法的外乡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