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泽公馆是天京城数得上号的公寓，前朝驻守此地的大官的私人宅邸改建。
那大官被人一路追着躲入天京城，不想此地早已是军阀控制，被人瓮中捉鳖，杀了个干净。此后这私人府邸征作公用，对外出租。
公馆装修颇为精致，用的时下流行的西方宫廷式布局，深受那些追究品质又不想投入大笔资金买地购房的年轻人的欢迎。
霍连秋以自己的身份做担保，门卫才肯放行。
据瞿天文打探到的，柳亚业的朋友住在203号房间。
开门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这个时间身上还穿着真丝睡衣，头发蓬乱，像是刚刚睡醒的模样。
对方对于他们的登门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你们是来找柳亚业的吧，我听说了。"邬起云将他们让进屋，房间里很是杂乱，到处是包装用的大块儿纸张和木条子。
"柳亚业拐走霍家小姐，胆子太大些，我也是没预想到。"
边说边取了几个杯子，对霍连秋说："听说霍少爷海外留学回来，我这前些日子从朋友手里弄来点儿上号的咖啡豆，尝尝吗？"
霍连秋古怪地看他眼，脸色越发难看。
"别见怪，我这儿说话不找边际，习惯了。"男子给他们端来红茶，老老实实做到藤椅里。
瞿天文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目光被架子上一个黑不溜秋的摆件所吸引。
"哦，鄙人平时做些贸易生意，这些是从偏远地方搜寻来的。看着奇特，摆在家里做个装饰。"男子微笑着介绍道。
"不光是做装饰吧，这东西少说几千大洋。"瞿天文取下那物件，仔细把玩。
之所以叫物件，是因为那东西黑不溜秋，造型诡异，说不清是个什么东西。
对方眼睛一亮，顿时有了兴致："没想到您对古玩也有研究。实不相瞒，这东西冷门，在不懂的人眼里一文不值，遇到真懂行的，要他一万银元不成问题，可惜收来之后至今未碰见懂得欣赏的。我这儿还有些旁的古玩，平时帮着牵个线搭个桥，赚点儿中介费而已。诸位如果有想要，可以来找我。"
意识到现在实在不是介绍生意的时候，男子略表歉意，赶忙又坐回藤椅里。
霍连秋脸色黑如锅底，忍了他很久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着不太可怕，询问关于柳亚业此人。
"说起这件事儿，我有必要先跟霍少爷道个歉。柳亚业和霍小姐来往，我的确是知道的。俩人相处阻力重重，我以为他知难而退，过阵子也就算了，谁也没预料到事情演变成这样。"
"从去年除夕之后，柳亚业新接手的工程正好在天京城旁边，我这儿尚且有房间，便让他来这儿住着，他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听说些。"
"能让我们瞧瞧吗？"夏衍问。
邬起云掏出一大把钥匙，挑出其中一个，拧开了客厅右侧房间的门。
"里边请。"
屋子大小几乎与主卧无差别，按照同样的方式装修。一张单人床，靠窗一个书桌，还有个硕大通到棚顶的书架，那书架上堆放着大量工程图纸的草稿。
除此之外，柳亚业的房间干净得跟客厅简直不属于同个地方。
夏衍伸手轻轻蹭了蹭床头，有层薄灰。
"柳亚业是什么走的。"
"大概是6天前吧，突然请我吃饭，说感谢我的照顾。我当时以为他又是接了外地的工程，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而已。"
6天前，正好是霍依依和柳亚业相约私奔的那天。
房间里几乎没见到什么贵重物品，想必是一并打包带走。
男子点燃跟香烟，自顾自坐到床边："我知道你们是为何而来，现在外面皆传是柳亚业杀了霍依依。但我了解他，柳亚业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霍依依的。他宁可自己受委屈，也绝不可能动她一根手指头。前段时间他同时接了三个工程的设计，几乎天天熬夜赶工。我那时候还开他玩笑，说攀上霍家高枝，哪里还愁吃穿。"
"结果柳亚业当时就不高兴了，说霍家有钱是霍家的，他跟霍依依在一块儿从未想过她家的钱财，靠自己的手脚赚钱养她，即便比不得霍家财大气粗，也不能让她受委屈。"
"柳亚业人不错，自小无父无母，但人聪明且努力。我妈妈很喜欢他，说看他面相长大后肯定有大出息，给了他笔钱……"
"也算不得资助，应该是暂且借给他周转。果真如我妈妈所说，他在德国留学3年，学成归来成了名优秀的建筑设计师。也正因为如此，柳亚业一直努力工作赚钱，想拥有个属于他自己整整意义上的家。"
男子吐出个烟圈，自嘲般笑道："抱歉，一时不留神，说得太多了。"
"被自己的母亲格外照顾，你会不会有那么点儿……嫉妒。"瞿天文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变化。
邬起云略微吃惊，然后笑了："哈哈，你想太多。我家里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他们老念叨要成材，尽快娶媳妇多生娃，一大堆的要求烦都烦死了。有柳亚业帮我顶着，我也轻松许多，高兴还来不及。"
一直沉默不语的夏衍瞄着他小手臂，随着抽烟的动作不经意露出些许皮肤，突然张口："你的胳膊似乎受伤了。"
柳亚业撩起袖子看了看，"别提了，前些日子我运了批货，到了地方对方愣说我中途调包，短了他们的东西。我气不过，打了一架，估计是个时候抓伤的。仗着自己手里有几个宝贝，讹诈我们这些中间人的钱，这种事情时常发生。"
"对了，当时码头不少工人帮忙拉架，还有人顺走了我的钱包，想想真是生气。"
男子揉着自己的手臂，奇怪地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随便问问。"
又坐了会儿，男子滔滔不绝讲起邬起云平时的生活起居。柳亚业可以算是极其自律的人，每天的作息、工作、吃饭时间雷打不动。
"跟我完全两种人，多亏了他在的时候帮我收拾屋子，要不然现在更乱。"男子掐灭香烟，"也不知道他现在跑哪去了。"
再无更多有用的线索，几人暂时辞别。
夏衍抬头凝视着203号房间的窗户，男子手臂上的几条伤痕格外在意。
"以防万一，还是去码头确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