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毫无防备，抬头与那死气沉沉的木偶来了个大眼瞪小眼，下意识愣在原地。
竟然是个木头人！
"白洋，别闹！"
这时，布帘子掀开，走出个中年男子。
男子两鬓斑白，面容却很年轻，腰板儿挺直，精气神与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无异。
他正是木偶团的老板，杜伯鸿。
"师傅，我跟贵客打个招呼嘛。"名为白洋的年轻男子吐吐舌头。
"闭嘴，还不敢进把木偶收了。"杜老板压着徒弟的脖子，微微欠身，"我这徒弟没见过世面，性子又贪玩，冒犯了霍少爷，还请莫怪。"
"无妨。"霍连秋摆摆手，让他不必放在心上。上前几步，端详木偶，连声赞叹，"早听闻这儿的木偶制作精美，动起来与真人无异，如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其中的分别。今日见了果真如此。"
"多谢霍少爷称赞，不过是些安身立命的本事罢了。"话说得谦卑，脸上那股子骄傲的神色掩盖不了。
旁边的瞿天文接过话茬，"这叫杖头木偶，真人等身大小，动作灵活自如，讲究的就是个逼真。换了衣服，到经验丰富的师傅手里，还能跳舞那。"
"这位道长是个懂行的，好眼力。只是，相似并非真本事，我们这儿的木偶还有制胜的法宝。"吊足胃口，杜伯鸿抿嘴微笑，并未急着揭晓答案。"几位先随鄙人去包厢吧。"
订了二楼正对舞台的包厢，对方不知从哪打听的消息，知是夏衍过生日，特地命人准备了西式雕花奶油蛋糕，用西餐厅的大托盘端上桌儿。
然后拍拍手，又走进个身着西装的服务生。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拿着把细长的刀。
竟是个人偶。
人偶右手持刀，重重落到蛋糕上，分作两半，转动蛋糕……共是3刀，利落地讲蛋糕分成六分，大小均匀，一点儿不比人切的差。
"这是我们的木偶服务生，经人操控，能够完成所有人的工作。"
顺着杜伯鸿手指的方向，夏衍才看清楚，西装木偶的身后跟着个木头箱子，用黑色幕布罩住。箱子内伸出根根半透明的丝线，牵动木偶各个部分的动作，接它的胳膊将蛋糕分作八分儿。
"平常只见人偶模仿人的动作比划而已，如今竟如真人般，确实新奇。"
杜伯鸿笑得甚是得意，"待会儿我们的演出与刀有关，还请几位观赏。"
经他这么一说，夏衍也起了好奇心。
手捧人偶切的蛋糕，瓜子、蜜饯，就着茶水，等待老板口中的重量级表演。
瞿天文有些坐不住，抓起把瓜子，起身送到木偶的口中。
"啊，来，咬一下。"
木偶自然不会搭理他。
"配合配合嘛，我要直接吃瓜子瓤。"
瞿天文想了各种办法折腾，自己个木偶配音，玩得不亦乐乎。
"可惜可惜，要是再能帮我把瓜子皮剥了，那就更好了。"
夏衍横了他眼，亏得木偶不会发脾气，否则刚刚一口咬掉他的胳膊。
铃声响起，提醒观众表演即将开始。三遍过后，整个剧厅灯光熄灭，全场鸦雀无声，期盼这场号称全天京城最最不可思议的木偶剧。
舞台上方的灯光点亮，第一道帘幕拉开，露出后面的白色幕布。
白幕自顶棚垂下，有舞者站在后面，影子映在幕布上。
他低垂着头部，环抱膝盖，想个小婴儿般。
柔和的音乐轻轻响起，影子须臾间仿佛得到了生命力，逐渐起身，站立，舞动。
随着音乐逐渐加快，影子的气息犹如鬼魅，几乎不是人类能做出的大角度回旋、身体失衡的踉跄步伐，令人惊叹和着迷。
光是看着，自己身上的关节隐隐作疼。
甚至感觉……在舞台上表演的并非人类，而是夏衍在后台处碰见的那个毫无生命的木偶。
舞曲节奏突变，另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轻盈地落于舞者身边。
影子照着他的动作，将刚刚的舞蹈模仿一遍。
音乐停止，舞者顿时失去了生气，瘫坐于地垂着头颅。
这是……何意？
两个舞者先后跳了段相同的舞蹈，难道是要比试技艺不成？
大伙儿很是不解。
此时，挡在两名舞者身前的白色幕布拉开，灯光集中在他们身上，台下的观众发出阵阵惊叹。
一个是真实的舞者，而另一个是木偶。
木偶竟然能够如此灵活？
尚未从惊叹中回过神，幕布落下，音乐再度响起。
两个影子翩翩起舞，随着音乐相互配合，舞姿变换，一时难以分辨到底哪个是真人，哪个是木偶。
其中一道影子的手中多了柄匕首，或如疾风暴雨，或如游龙摆尾，一个追，一个逃，演绎出紧张且刺激的追逐戏码。
双方的影子不断重叠，刀柄在其中穿梭。
灯光颜色变幻，忽明忽暗，眼花缭乱。
刀锋舞，这便是刀锋舞。
看的人忘却呼吸，身临其境，仿佛看场真实的刀光剑影，生死搏斗，禁不住手心捏把汗。
音乐推入高潮，鼓点声声砸在人心尖。
此时，长刀刺入另道影子的胸膛。
音乐戛然而止，灯光定格到那被刺的影子身上。
只见它的腿、腰部、上身，头部，逐一贴于地板上。真如失去生命般，逐渐瘫软。
精彩！着实精彩！
观众席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举刀的影子恢复站立的姿势，直直立在那儿，像是在等待指令。
然而就这么过了将近半分钟，迟迟未有动静。
幕布上方被掀开个角，便听到声短促的惊呼。
怎么了？！
台下阵阵骚动，人们抬头张望。
夏衍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难不成……
“快来人啊！”
"死人了！"
夏衍丢了手里的瓜子，匆匆赶了过去。
她拨开人群，看到这惨不忍睹的景象：那人穿着雪白的紧身衣裤，腿部折叠，膝盖抵住地板，整个人扭曲地仰卧着。胸前殷红一片，双眼瞪得溜圆，嘴巴微张，血液从眼眶和口中溢出，留下四条猩红色的痕迹，在他雪白的面庞上格外显眼。
夏衍蹲下身去探鼻息，摇摇头："没救了。"
人偶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它手中仍攥着那把匕首，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尖儿滴落下来，汇聚成一个红色的小水洼。
人死了。
是被个人偶杀死的。
众目睽睽之下，一条鲜红的生命，葬送在一个木偶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