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工人住在距离工厂不远处，步行大约十多分钟。
砖头垒砌的房子，几平米大小，屋顶铺设茅草和泥块儿，如此破旧的房子在现如今的天京城实属罕见。
"工厂以前堆弃废布料的地方，用处不大，本打算拆掉的。"负责人深深叹口气，"为了給他治病，家里的房子卖了，没地方住，暂且安顿在这儿权当个遮风避雨的棚子使。"
负责人轻轻叩门，一会儿的功夫，有个三十左右岁的年轻妇人开了门。
她便是瞿天文所说那天与负责人在旅馆附近出现的女子。
对方见到负责人，显然愣了下，神情变得古怪。
她似乎并不打算请他们进去，而是带上房门。
"阿强刚喝完药睡了。"
"他状况如何，医生怎么说的？"
女子无力地摇摇头，"医生也没办法，只給他拿了些止痛药。"她木然道，"没得治，多活一天算一天吧。"
阿强患了种奇怪的病，半年前一天暴风雨后，身上的关节剧烈疼痛，咯吱咯吱作响，不敢动弹。以为是天气缘故受了风寒，没大在意。然而天气逐渐转晴，他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相反越发的严重，从开始的关节疼痛蔓延至全身的骨头。
前些日子连手臂已经无法抬起，勉强动动手指。
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像瞿天文说的那样，取收集报纸拼接封威胁信，再送去工厂这系列的高难度动作。
负责人说的是实话。
"那晚阿强的妻子的确来找过我，为了阿强的事儿。不明疾病让他失去了劳动力，无法再来工厂做工。家中仅有的收入来源断了，于是她来求我，能不能保留阿强的位置，也许他有一天会好起来，如果最终仍是无能为力，她希望我让她顶替自己丈夫的岗位，养活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
"约在旅馆……她是有那个意思，因为家中实在再没有能拿出手的东西了……"
"但是，我可没碰她，待了会儿便把人劝回去了。"负责人连忙解释，"你们千万别往歪了想，也别跟外人说，坏了名声，她以后更难做人啊。"
"放心，我当然不会往外说啊。是吧，小道士～"
瞿天文面如菜色，自己的推理完美无瑕，威胁信的报纸来自工厂这点儿绝对没错。除了阿强之外，到底还有谁要至负责人于死地，难不成他虽没染指别人的妻子，但做了别的坏事？
"我与工人们如朋友般，不会有人想伤害我的。"负责人反复揉搓自己的双手，把头埋得越发的低。犹豫许久，说："那封威胁信，是我写的。"
"什么？"
负责人鼓足勇气，抬起头回望瞿天文的眼睛，不再回避。
"没错，是我，我自己給自己写了威胁信，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半个月前，天京城内海花的传说盛行，他从报纸里读到海花威胁信的样式，于是有样学样，偷偷将休息室的报纸抱回家中，找到他需要的字眼裁剪下来拼凑成一句话贴到信纸上。第二天一早来工厂上班，趁老爷子不注意塞进报纸堆里。
然后等着老爷子将藏有威胁信的报纸送入休息室，再佯装偶然发现，当着工人的面展示那封威胁信，造成他和工厂遭到海花威胁的假象。
"我说的都是真的，剩余的报纸我没扔，塞衣柜最里面的抽屉里藏着。现在我就可以带你们去看……"
瞿天文和陆秀禾面面相觑，这走向远远超乎他们的料想。
又是威胁又是取项上人头的，弄得工厂上下人心惶惶，居然全部都是他自导自演而已。
瞿天文差点儿吐血，揪住他的脖领子，质问道："耍我们啊，大费周章演这出戏你到底是为了啥啊！"
"因为，工厂无法按时交货……"
梁城那笔单子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便要交货，前几次对方找过工厂的麻烦。那边的人仗着与陆家老爷交好，经常设置苛刻的要求。
签订这笔订单前双方约定，如果交货日期前不能将布料如数交給对方，轻则返还对方两成的货款，重则可能需要回收所有的布料，单子泡汤。
几千匹的布料堆积仓库，收不到回款，工厂扛不住这么大的损失，更别提給工人发工资。
都是普通人家，靠着这点儿微薄的薪水过活，等着开资买米下锅，延迟个几天半个月，多少人要跟着饿肚子。大人倒好说，家中有小孩子的又该如何是好。
工人们跟着他干了好几年，劳心劳力，从未有过怨言。
眼睁睁看着因为交货不及连累他们饿肚子受委屈，负责人良心过不去。
眼见交货期限将至，他着实没有办法，于是想出这么个招数。因为约定中还有一条，由于意外因素导致的延可免除赔偿。
"我们只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再多一个星期，我们就能赶出梁城的订单。至少目前就结果而言，我们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负责人注视着陆秀禾的眼睛，坚定地说："办法是我想的，威胁信也是我伪造的。闹出这么大的乱子，都是我的责任，如何惩罚听凭陆小姐发落。只是，惩罚我之前，我有个不情之请。"
"阿强的情况越来越糟，也许……坚持不了多久，但她和两个孩子的生活还要继续。现在家中所有的钱都拿出治病，难以为继，孩子尚且年幼……"
陆秀禾摆摆手，示意他毋需再多言。
"他家男人是我们陆家工厂的人，我们陆家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她摘下胸针，放到负责人手中，"让她带着这东西去找管家，他自会安排。"
"至于你的惩罚嘛……"陆秀禾顿了顿，将瞿天文推至跟前，"事儿是他负责的，案子也是他破的，那就交给他处置吧，嘻嘻。"
"不是，这可是你们陆家的人……等会儿，你給我回来！我能怎么惩罚他的！喂！"
瞿天文很郁闷，客厅沙发的靠垫和茶几上的水果便倒了霉，成了他的发泄对象。
"自己威胁要取自己的头颅！你们陆家的员工也太会玩儿了吧！"瞿天文气急败坏，自己费了这么大的精力周折，追根溯源寻到那威胁信的来源，结果对方来一句：我自己玩儿的。
"耍我啊！跟陆秀禾那死丫头一个德行，坑人的主儿！"
自打回家，他坐沙发上整整骂了半个月小时，中间不带歇气的。
听得夏衍都替他喉咙疼，去厨房泡了壶霍连秋前天带回的上好乌龙茶。
据说从产地直接运来的，夏衍尝了口，味道果然不同凡响。
"这真是……个离奇的案子……"
那边骂累了，中场休息，夏衍插嘴道，强行压着嘴角，此时若是笑出声，瞿天文非气疯了不可。
"自己威胁自己，只是为了拖延交货时间，身为厂子负责人，事情虽然荒唐，但也在情理之中。"她说。
"你跟陆秀禾一个德行，看我出糗就高兴，在旁边捡笑料，忒无耻了。"
"我什么都没干啊。"夏衍这骂挨得冤枉。
"你说破案的关键是报纸的来源，我才花心思研究。"瞿天文说着说着把自己绕了进去，等会儿，她的提示好像没错，顺着报纸这条线索揪出了寄第三封的威胁信的人，只不过寄信人并非海花罢了。
如此算来，是自己运气太差。如果从前两封威胁信入手，没准落到自己手里的就是海花本人了。
想至此处，瞿天文一拍大腿，猛站起身。
"前两封威胁信那？让我瞧瞧，就不信这次抓捕到那个海花。"
夏衍什么话没说，起身去房间取来个档案袋，扔到他怀中。
瞿天文迫不及待拆开档案袋，将里面的威胁信取出。
"咦？怎么有三封？"
陆家工厂的威胁信已经被自己拆了啊。
夏衍勾勾嘴角，若无其事地说："哦，就在你去找陆家工厂负责人的时候，细高条送来的。"
"昨天，又有家工厂收到了海花的威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