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顿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走了多久，唯一指引他的是背后少女的指尖。她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趴在他的背上，从来没有走错过。的确，霍尔顿也有夜视能力，可是在这一点光亮都没有的地洞里面，器官的夜视能力无限接近于没有用。他不禁想起不久前埃尔德隆给他们讲过的一个大秦谚语——这个老人很喜欢东方的文化——“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太形象了——尤其是他想到自己就是瞎马的时候。
他小心地行走，耳边清晰地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滴水声，而他背后的少女毫无声息，像是一个背包。
她轻得也像个背包。
不知为何，本来应该带来恐惧和压抑的黑暗却让他觉得安全和舒适，像是身处清晨醒来之前的一个梦中，明知应该睁开眼睛起床，却还想再躺一会。
琴之前“说”过，由于垮塌，返回的原路被堵死了。他也一直在考虑如何出去的问题——什么？你说任务？别闹了，正像菲苾说的那样：
“真到了那种程度，咱们能活下来几个人还难说呢。”
琴恐怕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显然知道一些关于大墓窖的事情，也知道如何从这里出去——她似乎什么都知道。总之，现在有一个立场相同的同伴真的很舒服。
少女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霍尔顿站住脚步。他现在几乎可以在不用文字的情况下理解琴的意思了。他伸出右手，向前触碰。不出意料地，面前是一堵石墙。
黑暗中，男孩对着女孩点了点头，他看不见琴的表情和动作，但是他能感受到，琴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手。
少年点起几乎要熄灭的火把——这是他们最后的光源了。他轻轻地把少女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从项链里面取出大斧，翻转过来，对准面前的岩壁，一斧劈去。
轰的一声，石屑飞溅。
他掂了掂斧子，看着面前墙上的裂缝。
再来一斧。
琴在他背后，火把映出她摇曳的阴影。
霍尔顿用尽力气，最后又是一斧。
单刃斧的厚背将面前的石墙砸出了一个大洞——在本来就是天然地洞的西斯敏，不需要再修建什么厚实或者精美的墓墙了。
少年将斧子调了个头，用尖利的一端开始挖掘起来。想到自从他缴获了红血刽子手的这把武器之后，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用它砸石头和挖土，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霍尔顿长出一口气，吸取了之前那把小铲子的惨痛经验，他这次没用上十分力。
没多久，他就听到了潺潺的水声。少年再加把劲，挖穿了并不厚实的土层。
透过面前的大洞，绿色的光芒渗透出来，照亮了整个墓洞。
火把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琴扶着旁边的墙体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景象，霍尔顿的表情和她差不多，不过他好歹还记得扶住少女，不让她跌倒。
那个被他刨出的大洞里面，闪烁着难以计数的绿色光点。
他收起斧子，背上少女，跨过了土墙，走到地下河的河滩上。水涨得最高的时候，显然是可以灌满整个河道的，不过冬末还没有到涨水期，现在的地下河是安静而温暖的。但这些都不是让两个孩子最惊讶的——整条河的上空，漂浮着无数青绿色的磷火，随着河道上空微不足道的空气流动而缓缓飞舞，像是另一条荧光的长河。
霍尔顿已经有些疲惫，不过他不敢在洞口多待——万一声音被什么怪物听到就糟了。他沿着湿滑而倾斜的河滩，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磷火的长河在他们身边流动着，幻化出无数的形状。
男孩抬头望去，绿色的繁星在他眼中奔流。这些显然不是自然形成的火焰，而是魔导法阵以太的侵染形成的奇观
他眼角的余光里面，少女伸出手，去摘某颗绿色的星星。磷火调皮得很，在她的指缝间游动着。少女轻轻扑腾几下，仍然没有捕捉到那颗磷火，面无表情地埋下头去。他半偏着脑袋，无声地笑了。
霍尔顿伸出手，轻轻地拢住一颗火星。活化的小火苗没有温度，迟疑了一下，停在他的掌心里面。少年轻轻地说：“我抓到了。”他将手向背后伸去。
少女从他手心里捻起了那簇火光。霍尔顿收回右手，托住她，继续向前走去。
他从未如此平静过。
琴·简格拉趴在他的背后，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身上披着破旧的厚外套，轻轻地握着那枚火星。虽然她还是面无表情，但是霍尔顿能感觉到，她有一丝丝的开心。
不过，那也仅仅是可以忽略的一丝而已。
这些火焰没有危害性；事实上，它们不过是废弃的以太，在空气和河水上获得了实体。霍尔顿看的有点眼花，不知道是火焰在水下燃烧，还是流动着微漾的波纹的水面映射着半空的火星。
远处传来激流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随着飞旋的磷火，河水突然搅动起来，像是什么巨大的东西正从河道中苏醒。静谧的水面开始涌起细波，随即是剧烈的喷流。少年急忙向旁边闪开，防止两人被河水冲走。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指着前面。
事实上，霍尔顿也看到了前方突然亮起的银光。两人对视一眼，少年稳稳地向前跑去，躲过左右舔舐河岸的河水和龙卷一般旋转的火花。即便背着一个人，霍尔顿的身形也很灵活。他在湿滑的露出的河床和地面的碎石之间跳跃着。而少女的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老实说，霍尔顿觉得，即便他用最快的速度飞奔，修女也不可能从他身上掉下去。不过嘛，他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脚步稳健一点。
跑了大概几百米左右，远处的景象终于清晰起来。引起波涛的是一只巨大的鱼形生物；霍尔顿并不认识它，不过它显然不会和霍尔顿坐下来喝茶——因为把它从河水中吵醒的，是菲苾和艾里，还有大概五六十多佣兵。不过显然这东西不是一般的佣兵能对付的了的；只有七八个人站在河床前和它缠斗，剩下的人都在远处的篝火处呐喊助威。
霍尔顿绕过水怪肆虐的范围，跑向篝火；菲苾眼尖，早就看到他了。
“二货诗人！快过来！搭把手！”少女意气风发地踩在不断扭动的鱼身上喊道：“这可是咱们今天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