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这酒倒满两碗，众镖师纷纷叫好。魏通早已有了七分酒意，又一把搂过聂云的肩膀，将酒碗举到聂云面前，酒香扑鼻。“聂大侠，这酒咱们镖局的人可都试过。刚一入口，那叫一个香甜醇厚，可过不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得一睡不醒。弟兄们尝了一回，都害怕了，可不敢再试。所以这批酒半个月前就被当做礼物送到镖局，到现在还没被弟兄们喝干净。你可敢试试？”
聂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徐州自酿的酒，寻常人半杯就倒，就算一般能称海量的人，也只敢喝个两杯，点到为止。他一直都想弄到手试试，可徐州远在北境，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这次可算十分巧合。
但他也知道，这种酒对一般人的五脏六腑冲击极大，若稍脆弱些，一口气喝下许多，恐怕得喝出病来。柳霞再怎么能喝，也终归是个女子，他可不想为了斗一场酒，就让这么个大美人喝出一身病根来。他略一思考，便有了主意。
柳霞见聂云盯着酒迟疑不定，道：“聂大侠莫非是怕了？”
聂云笑着摇头，从魏通手中端过酒碗，对柳霞道：“柳大镖头可听在下一言。今日斗酒，点到为止。若柳大镖头支撑不住，可切莫强饮。”
众镖师哄堂大笑。魏通更是笑弯了腰，拍着聂云的肩膀道：“聂大侠，你可太会说笑了。比起关心老大，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柳霞更不多话，端起酒碗，就如刚才饮寻常烈酒一般，一口气就喝个干净。这酒劲道之强，立竿见影。柳霞原本还白净的面容上立刻泛起一片红晕，美眸中神色都迷离了几分。聂云猜测，柳霞也顶多就尝过一次这酒，估计是打算拿这一碗酒让聂云趴下的。
既然如此，聂云也十分干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喝罢之后，他没有再给自己倒酒，而是眉头紧皱，神色黯然。
魏通激动地拍着手，“聂大侠！聂大侠不行了！虽说能喝一碗已是万里挑一，可毕竟还是咱们柳老大更胜一筹啊！”
正如魏通所说，聂云放下酒碗后轻轻将手扶在旁边的桌上，面色苍白，连话也说不出。众镖师将他围在中间，齐声喊道：“一！二！三！”一直喊道“十”，话音刚落，聂云脚下一滑，仰面倒在地上，鼾声如雷。
再看柳霞，也已经满面通红，但仍能挡住醉意。她吩咐道：“魏通，马九，事情是你们挑起来的，给这位聂大侠找间最好的客房，好生服侍他，让他睡得舒服些，也算咱们的待客之道。”
见两人终于分出胜负，魏通似乎比柳霞还激动，干劲十足地抬起聂云的双腿，道：“马兄弟，你抬另一边。”
马九指的就是刚才带头起哄两人斗酒的那个壮汉，手臂足有寻常人两倍粗，抬起聂云纤瘦的身体简直毫不费力。
两人合力将聂云抬出大厅，在回廊里左转右转，最后来到一间早就为聂云准备妥当的客房中，将聂云放在床上，再将被子盖好。而聂云从始至终都鼾声大发，恐怕已近乎昏死过去。
“马兄弟，你对这聂大侠如何看？”
“你还别说，能跟柳老大喝得这么有来有回的，他还是第一个。”
“没问你这个。我是说此人的身份。”
“……我只见过他一面，还看不出许多。不过听孙兄弟说，此人来青淮，恐怕不是为了什么正经事。再说，你看看他这佩剑。能用杀气如此之重的兵器，此人还能是个善茬？”
“你说归说，别碰他的东西。他就算再武功高强，有柳老大在这坐镇，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至于他的目的……我不敢断言。不过我猜是为了寻仇。从我见到他第一眼，就有这种直觉。如你所说，他眼里杀气太重了。”
“唉。管不得那许多了。如今镖局情势这么艰难，咱们还哪顾得上一个外人……”
两人一边说，一边将门锁好。听到两人的脚步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聂云睁开双眼，缓缓坐起。
此时已是深夜，房间中只有淡淡的月光，看不清屋内的陈设。他吸鼻子闻了闻，发现屋里用了味道很淡的熏香，大概是能帮助客人入睡的款式。
他下床后轻轻将房门推开，外面的回廊里空无一人，恐怕镖局的镖师们还都在开怀畅饮呢。他重新将门锁好，盘膝坐在房间中，运气调息，开始冥想。
但这次他竟无论如何都进入不了状态。在长门镖局遇到太多的变故，让他心烦意乱。
这魏通和马九看似都是毫无城府，可刚才那一番讨论，却几乎已经将他的身份和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果然不愧是长门镖局的镖师，眼光之毒辣，恐怕连朝廷的捕快也比不上。这长门镖局内当真是藏龙卧虎，不是个可以久留之地。
他略微定下心神，引动内气，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柳霞的身影。喝下最后那碗酒时，女子眼神坚定又倔强，好像是在跟谁斗气一般。他敢肯定，柳霞的酒量超不过两碗，可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嘴里灌。若再斗下去，他必然要让这镖局的总镖头在所有镖师面前大丢颜面。若如此，还不如顺势装作醉酒，也给那女子一个台阶下。
如此一来，众人皆大欢喜，他也乐得个清净。
“只是……果然就算是这酒也尝不出味道来。”他喃喃自语道，“真的是没这个福分罢……”
从小到大，无论清酒浊酒，对他而言，都与喝水无异，既不会喝醉，也尝不出任何滋味。离开南唐时，他就一直在幻想，能在北方找到一种能让他生出醉意、尝到滋味的酒。可一路上他喝遍了所有北方的酒，甚至连这徐州著名的“半杯倒”，也丝毫让他尝不出味来。
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他仍没能入定，干脆就放弃。抬头望向窗外，今夜的天气还算不错，月色清朗，星辰也隐约可见。
他心中一动，打开窗子跃出屋外。他所在的客房是阁楼的二楼，栏杆外就是长门镖局的内院。他运起轻功，跃上房顶。寒风习习，他却仰趟在屋脊上，任由冷风吹在身上。
从这里望去，青淮城大半的景致居然都尽收眼底。他这才发现长门镖局居然是建在一个半坡上，俯瞰着青淮的整个北部。据说魏朝太子苏浅驾临青淮之后，宵禁执行得比往常要严格得多。此刻望去，只能看到零星的灯火。
院落内几乎已经听不到声音，酒宴似乎已经散去，镖师们估计都喝得晕头转向，倒在自己的屋里呼呼大睡去了。这几天连日奔波，最后竟然落脚在一家镖局当中。回想起来，还真是令他感慨。他盘膝坐在屋檐边，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在下面喊道：“聂大哥！聂大哥！”
聂云一惊，探头向下看，发现梦儿正坐在她的四轮车里，仰头嘻嘻笑着，身旁居然没人看护。从梦儿的视角，绝对看不到坐在二楼楼顶的自己。但女孩还是能发现自己，大约是某种方术的力量。
聂云不愿惊扰别人，压低声音道：“梦姑娘，这么晚，你怎么一个人？”
“聂大哥，你离我太远了，说的什么我听不见！”
聂云无奈，一跃而下，从楼顶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毫发无伤。
梦儿激动地拍着手掌，“聂大哥轻功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