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暮后，均山下起小雨。
无间听到微弱的雨声，挣扎着起身，费力打开窗户，潮湿的空气立刻往室内侵蚀。他在冰凉的空气中艰难呼吸，转头轻声告诉柳昭：“下雨了……我要走。”
柳昭正在哀愁地挑选晚上穿的衣服，不解地抬头：“怎么了？今晚我们必须留下。”
“我怕水族来，他们记得我气味。”无间凝视柳昭，“我会害你们。”
他一路前往晴凰，一路遭到水族追杀。他仇恨水族，水族一样也仇恨他。
“别担心，天武宗的地盘，不怕。”柳昭爬上床，抱住无间，把他当孩童一样宠着，“你哪里都别去。”
“我不能……”
“你真善良。”柳昭抚摸无间的后脑，温柔的笑意逐渐流淌出异样的邪魅，在无间耳畔轻声说道：“为什么要自己担着？让天武宗的人去杀水族，不好吗？”
“……”无间隐约从柳昭的语气中感受到一丝期待水族到来的味道。他茫然地思考，头脑却昏昏沉沉得像一团浆糊，无法判断这样究竟好不好。
柳昭再小声告诉他：“听我的，安心呆着。守卫天原，本来就是天武宗该做的。你看那些偏僻村子，被水族吃了多少人？他们有管？他们今晚还想饮酒看戏——这群人，最该被水族咬一咬。”
“那你……”
柳昭再眯起眼轻笑一声，略微松开无间，把自己额头碰在无间额头上，亲密地吩咐：“你只管攒足力气，万一有变故，让天狗带我一起跑了就是。”
“……”无间又开始艰难地思考。
“别想了，我肯定比你聪明。”柳昭再拍拍无间的后脑，“来，我们去洗澡。”
“……嗯。”
他们各自泡在两个木桶里，婢女还很贴心地往柳昭的木桶上撒花瓣。堂主在举办聚会时，经常会从外面请来舞姬，因此婢女们很熟练地用伺候舞姬的方式对待柳昭。
无间这些年来洗热水澡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茫然地坐在木桶里，仰头看着浴室氤氲的雾气。
“小公子要不要让奴婢揉揉肩？”一个婢女此时空了下来，不好意思地靠近无间，见无间身上都是疤痕，突然感到害怕地抖了一下，险些在地板上滑倒。
“……”无间反应过来婢女在对自己说话后，看到婢女似乎快被吓哭了。他指柳昭，拒绝道：“找他。”
“是。”婢女匆匆往无间木桶里撒了些花瓣，勉强一笑，连忙跑去柳昭那一边。
柳昭沐浴完，回客房披上了明艳的金色长袍，任由婢女为他打扮。
“是不是很俗气？”他无奈地问无间，无间对他不理不睬，又瘫在了床上一动不动。
“你看不看我跳？”柳昭再问。
无间又不应。
“你这人……到底是不是懒？”柳昭再走过去摸摸他脑袋，“热病快好了，再休息一晚上，明天可得打起精神。”
“……嗯。”无间突然回过神，愧疚地应一声，“对不起。”
柳昭把穿云剑交给无间：“我可没有怪你，别再向我道歉了——我要出去，你就躺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我不能随身佩剑，你给我保管好。”
“……嗯。”无间把穿云剑抱在怀里。
柳昭离开客房，在廊庑上行走。偷空的婢女们都躲在角落里好奇地瞅他，就连门人都忍不住探头探脑地来看看一个男人能美到什么地步。
果真是美。即使这张脸并没有惊艳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但他这一身仙人般的气韵，确实不是凡夫俗子能媲美的。
穿越庭院时，两个门人谨慎地为他打伞，生怕雨水淋湿了他。柳昭的脚步逐渐放缓，最终停在一个拱门下，已经可以望到灯火通明的主厅。
“公子？”
柳昭略微侧头，嘴角露出笑意：“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
他又自问自答：“你们肯定听不到。”
“……”
“我有东西落下了，回去拿。”柳昭平静地取过门人手里的伞，风淡云轻地转身。
门人急了，连忙劝他：“公子，已经走到这里了，不用回去，我马上叫人给您拿过来……”
此时，主厅内忽然喧闹起来，这声音连这两个门人都听到了。他们不解地望过去，惊讶地看着二堂主一群人匆忙地跑出主厅——
“我回去一趟。”柳昭不肯把伞还给门人，再平和地笑道。
“……我去问问二堂主！”一个门人淋着雨跑出去，另一个门人不知所措地看着舞姬们也跑出主厅，似乎要逃去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只得回头，“那我就先送公子回去……”
“我自己走。”柳昭已经脱下了厚重的金色长袍，挂在门人头上后，转身就跑。
“公子！”
柳昭撑着伞穿越雨幕，到了廊庑下面立刻收伞，快速朝客房跑过去。客房离主厅距离很远，两者几乎分布在均山堂的两端，他走过来花了很长时间，跑回去也要废不少体力。
无间竟然说中了。
水族竟然能尾随他到达均山。
他兴奋地推开房门，大喊：“无间！我们走！”
房间空无一人，窗口处已经变成一个大窟窿。
一个重物突然从房梁上跃下，柳昭敏捷地闪避，右手往身后一探，想要抽出穿云剑时突然意识到，穿云剑又被无间带走了。
雨水扑入窟窿，地板湿了一半。落地的水族张嘴扑向他，他立刻后退，抄起雨伞把这个低等水族打翻。
“无间！”他再大喊。
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