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怀中响起。
“灵均,你不能杀他。”
“我不能让一个知道我秘密人活下去,何况他将会拥有将我送上天刑台的权利。”
“你已经足够强大了,没人能耐你何。”
“苍霜王后活着,始终是一个祸害。有她在,玄陆终究会对我下手。”
“她也很老了吧!”
“在她死之前,她还可以做很多事。”
“你在怕什么?”
“事已至此,我还能怕什么?”
“再杀下去,你背负的冤孽,会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那就不超生吧,我也不想有下辈子了。今生,我很累了。”
“你何苦呢?”
“众生何辜呢……”
怀中声音沉默,周遭寂静无比。玄灵均又复坐下,望着夜空繁星,枯坐到天亮。
上朝的时间到了,远处钟鼓齐鸣,朝阳桥下鱼贯而入的臣子们,拾阶而上进入天銮殿。那座辉煌的宫殿,至今还残破未来得及修复,琉璃黄瓦,檐下君臣,在不久前刚从一场血战里活下来。
他在所有人眼里,依然是大巫祝玄章。
从孔雀台走到天銮殿,摸约一个时辰的功夫,相当于穿越了半个皇宫。玄章一夜没睡,看起来仍然神采奕奕。身为大巫祝,他不能露出半分疲态,只要朱奕挺着,他就算还剩一口气,也要一样挺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子们跪地山呼如雷。
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站着鞠躬作揖随同山呼即可。
“平身。”朱奕坐在凤凰王座上,看起来也熬了一夜,眼圈浓重。肃羽城之围暂且解了,可山下陷入了更大的战争泥沼,多年太平的君泽朝,在天灾之后又面临战祸,天銮殿里没有人能睡得安稳。
“启禀陛下,玄章仅有一事奏报。”他第一个上前,走到中间,朗声作揖。
“说!”
“孔雀台太夫人寿岁至限,在金雀楼坐化。皮相湮灭,仅余衣冠。斗胆问陛下,是还藏沉悲沼,还是入飞鸟冢?”玄章问。
“沉悲沼山高路远,如今战事频起,恐路途惊扰亡魂。就近择日,将衣冠安葬飞鸟冢,与高祖合暮。太夫人德高望重,为两族和睦殚精竭虑,三日后行葬,举朝上下冷食一日,致以哀念。”朱奕几句话便把事情安排妥当。
玄章看周围臣子握了满手奏章,便不多久留,叩谢告辞:“谢陛下,臣告退。”
“到灵飞殿等朕,去吧!”朱奕说。
丛相走上前去准备奏事,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以丛相为首这一帮臣子对大巫祝向来没有好脸色,无论是前代的玄灵均还是现在的玄章,皮囊无论换成谁,只要是玄武人担任大巫祝,在他们眼里都是祸国殃民的神棍。他们相信三神,但不相信一个玄武人能代表三神的意志。
灾难,兵祸,就是最好的证据。
背后的议事内容,玄灵均没有兴趣知道。朱奕坐在凤凰王座上,主要是听吵架,然后三言两语把事情定夺了。人间的事情,左不过如此。重要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事情背后的人代表了怎样的立场与利益。
说起灵飞殿,那是个被闲置很久的宫殿,形如关雎宫。关雎宫曾是帝君夫人的居所,而灵飞殿则曾是朱鸾被立为皇太女后的住处。
朱奕不提,玄灵均几乎快忘记这个地方,以至于要走过去,他还连连问了好几个看起来年纪比较大的宫人,才找到路。其实灵飞殿离天銮殿并不远,只是几十年无人打理,荒芜不堪,隐没在一大片紫藤花中,远远望去,不明就里的人恐怕以为那是个旧花园,而不是皇太女寝殿。
走了半刻钟,来到灵飞殿前,牌匾蛛网缠绕,破落不堪。宫墙边还有刀剑刻痕及死尸还未来得及清理,身着金鳞铠甲,多半是从关雎宫冲出来的叛军,被朱衣卫诛杀。死在异乡,无人收尸,愿三神保佑。玄灵均叹了口气,提襟跨入门槛。
一股带着尘土腥臭的凉风迎面扑来,将他两鬓垂发拂起,他险些被迷了双眼。
春天,本不该有萧瑟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