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来了？”
“妈妈病怎么样了？”
“头晕，前天送医院输了两天液，拿了药回来吃。”
“医生怎么说？”
“高血压是老毛病，还有一点冠心病和动脉梗化。”
“冠心病，要不要紧？”
“先吃药看看吧。不是说不要你回来么，家里没事的，不要耽误功课。”
“爸，以后家里有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北京又不远。今天是周末。”
祝俊父亲默默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祝俊从桌上拿起打火机给老爸点着。
老爸鬓角的白发明显增多，头顶的头发也更加稀疏，原本伟岸的身材有些佝偻。
祝俊心里有些揪痛。
见到儿子回来，祝俊老妈过年一样高兴，完全不象刚从医院出来的人，拎着袋子精神倍好地去赶早市，说要买最新鲜的鱼和蔬菜，任谁也拦不住，而且不要别人陪，让他们父子俩好好唠唠嗑。
“没事了，吃过午饭早点回去吧。功课紧，别落下。”父亲摁灭烟头说。
“嗯。”祝俊和父亲向来对话不多，不过廖廖数语、几个字甚至一个眼神，便能全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父亲是劳动模范，一辈子要强上进，没有犯过任何错误。除了一堆奖章奖状，没向单位开口要过任何东西，现在全家还住在八十年代盖的老楼里。老式两房一厅带一个小小后院，虽然面积够住，但是格局透风不好，中间的小客厅大白天也得开着灯。
祝俊敬佩父亲的风骨为人，对父亲的际遇却有着另外的看法。父亲的话他绝对听的，他发誓一定要更努力，要比父亲更成功——另一种现代意义上的成功，让日渐老去的父母早点过上更好的生活。
将烟灰缸洗干净，祝俊拎出拖把要墩地。父亲开口说：“不累的话，一会儿去趟省二院吧，再拿点药，顺便把出院手续办了。应该还能退几十块钱。”说着，从里屋拿出一个小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堆打印和手写的纸条。
祝俊把袋子接过来，换了鞋就往外边走。父亲身后说：“医院八点才开门，再带点钱，万一不够了呢。”
“我有钱。”祝俊说着下了楼。
坐了半宿硬座，一夜没睡，祝俊没有感到一点乏累。坐在家乡公交车上，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致，感觉仿佛离别了一年之久，其实不过一个多月。火车上整理背包时，发现背包小口袋里多了一千多块钱，中间还有十块五块的零票，不由心头阵阵发热，这钱肯定是乔侨和猴子偷偷放进去的。乔侨还说，如果大病马上打电话，他老爸会帮忙找最好的医院和医生。
好兄弟啊。
学校的事，再忙再乱总还是单纯。回家一趟，见到父亲苍老、母亲多病，心理年龄止不住又长大几岁。
“四中站到了，请到站的旅客从后门下车。”自动报站声将祝俊从杂乱思绪中唤回，望望窗外，四中锃亮的自动栅栏门打开一小半，星期天还上课的高三生穿着蓝色校服步履匆匆，一个一个消失在教学楼内，一切恍若昨天的熟悉。某人就曾是在这里读书、这里毕业、这里考上海大，不知她的照片是否还贴在院内的光荣榜上？
一位满头白发身材高大的老人上车站到旁边，祝俊站起身让座。
“你坐吧，我两站就到。”老人笑着按住祝俊的肩膀，手掌有力嗓音宏亮，显得中气十足。
祝俊当然不会再坐下。“我马上也下了，您坐吧。”
老人侧身将旁边背着大画夹的小姑娘拉到座位上，和气地说：“去少年宫吧？路还远得很呢。”
两站之后就是省二院，祝俊和老人一起下车。祝俊进了医院门诊大厅，老人跟着走进来。
七点五十，医院还没有正式上班，但是取药结算各个窗口前都排了长长的队伍。老人看看祝俊手里的一把单子，又望望十几条直直的长龙，对祝俊说：“小伙子，我们都要取药和结帐，不如你我各排一队，这样互相帮助效率会高些。”
祝俊一想是这个理儿，过去排了结帐队伍的最后面。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前面还剩七八位，祝俊忽然听见老人喊：“小伙子，快过来！”侧头看见老人怀里抱着一大堆药，站在取药窗口冲他招手。
祝俊连忙跑过去，老人等祝俊站到了自己前面了，才小跑着奔向结帐这一队。
祝俊很快取了药，回头看见老人没有插进结帐的队伍中，而是站在了队伍最后面。
祝俊站到老人身后问：“您怎么没有插进去？”
老人孩子似地笑着说：“我想插到你刚才排的位置，后面有人民群众不答应，我就顺从良意了。其实结帐挺快的，也没什么急事，我就是想试试哪种排队方式最优，哈哈。”
“您是搞科研的？”
“教数学的，做了一辈子孩子王。”
祝俊肃然起敬：“您是四中老师？”
老人点头：“你是四中学生？”
祝俊说：“我二中的，去年毕业，不过有同学在四中。”
老人来了兴趣，问：“你同学叫什么名字？如果在重点班，便是老夫门生。”
祝俊想了想说：“许欣。”
“她呀。”老人一听眉飞色舞，哈哈笑了：“这孩子呀，用金庸先生的话说就是：是个百年不遇的武林奇材！算是老夫平生所授最得意的弟子，从此退休无憾。”
“能考上理科状元，她有什么学习秘诀吗？”这个问题很俗，祝俊还是禁不住问。
老人望祝俊一眼，幽默地说：“秘诀就是百分之九十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九的天分和百分之一的名师调教。不过最后这百分之十，却是最具决定性的。”
祝俊呵呵地笑了，感觉老人更象教语文的。
老人感慨地说：“许欣这孩子，打小就聪明，高中到了老夫门下，更是智商大爆发。”
“她小时你就认识？”
“可以说看着她长大的，所以他老爸才死活让她高中上四中。”
祝俊的嘴巴张成了O型，擦擦眼睛再看，老人全身上下似乎泛出淡淡的光芒。
“许欣老爸做什么工作？你们是邻居吗？”
“许欣老爸在林学院教书，和我老伴同事。四中新家属楼盖好之前，我们一直住在林学院。”
原来如此。更多的问号此起彼伏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祝俊恨不能全部问个清楚。
“你在哪里读书？”老人问。
祝俊说了学校和自己名字，“请问老师您尊姓大名？”
老人哈哈笑了：“叫我‘大老粗’好了。”看见祝俊满脸惊讶，老人指指脑袋，又比划一下腰围说：“第一个子大、脾气大，第二年纪老、资格老，第三做人粗、腰身粗，所以我的学生都叫我‘大老粗’！哈哈哈。”
祝俊真希望能碰上这样的“大老粗”老师，却很难想象“大老粗”怎么会教出许欣这样玲珑剔透的绝版学生。
“哎，到了，光唠嗑了，该结帐了。”老人把帐先结了。
祝俊结完了帐，发现“大老粗”站在大门口等他。
“老师，您身体这么棒，拿药给……”
“给老伴拿的，老胃病，当年进林区做试验落下的。”“大老粗”边走边说，两人一起来到车台等车。
公车很快来了，这个点返程车上很空，祝俊挨着老人坐下。
“还有什么问题赶紧问，我就要下车了。”“大老粗”仿佛还没有退休，恍然站在课堂上一样催促学生赶紧问。
祝俊憋了又憋忍了又忍，最后一蒙脸豁出去了，问了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听说许欣高中就有男朋友，她为什么没有分心，还考得那么好？”其实祝俊更想问的是：许欣真的有男朋友吗？他是谁？做什么的？现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老人哈哈笑了，仿佛看适了祝俊的小心思，不过根本不予计较也没必要计较，做人有时候就要粗放一些。
“哈哈，这个问题，好多男孩子想知道，你算问对人了。且待我慢慢道来，这是一个机灵美丽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