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染了些许暮色，太阳慢慢的退向云层深处。
长安城里西域的商人牵着骆驼来来往往，贵族家的小姐正礼貌的给迎面而来的车队让路，彼时的大唐当真是礼仪上邦。万国来朝，成空前之盛。
而此时的永安宫里，一个道士盘腿坐在镂空雕花的榻前，掐算着指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屋子里有淡淡的伽蓝香，水芸色的纱幔偶尔随风拂动，隐约能看到榻上小巧的身影。水漏传来“哒哒”的滴水声。当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映入屋内，透过纱幔……道士终于睁开眼，眉头微蹙看不出神情。
——痴妄，是祸……
不知道是谁在说话。语气缥缈，听不真切。
不多时，纱幔被微微掀起，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像是才睡醒，眼睛有些迷离。些许发白的面色，与眉间鲜红的花钿对比鲜明。
“道长……”
“虽然助你重生是有违天意，不过到底是贫道当年疏忽。贫道奉劝公主，历史都是既定，并不会因为你的重生而有所改变。”道士背着手远眺窗外。永安宫的高阁之上，恰够揽尽皇宫的景色。她不说话，低着头等道士把话说完。“你生来尊贵，又何苦将自己置于这般逆境。”
“道长是隐士。高阳活在红尘中，是个俗人。”稚嫩的声音有些隔世滋味。
“也罢。”一声低微叹息，微不可闻：“皇后正在立正殿等着公主。”
李世民和长孙无垢当真是宠极了高阳。平常的公主都住在凤阳宫里，由奶娘与侍女们抚养，待出嫁后才赐封地与公主府。而她自幼有亲母照抚长大，不过髫岁李世民便赐她独居立正殿旁的永安宫，便就是太子承乾、魏王青雀亦无这般恩宠。
只是……
“公主无需多想，除贫道外再无人知晓这件事。”
女子点了点头。起身，行至门前，微微做礼。“高阳任性，道长受累了。”
袁天罡摆了摆手，起身正了衣冠，捋着胡须消失在画廊深处。
……
立正殿的大门缓缓打开，高阳看到了坐于偏厅那两抹明黄。
男子低头弄墨，女子沏茶添香。画面那般和美，让人不忍惊扰……
“高阳。”长孙无垢在唤她。“过来。”
大约在寻常人眼里这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可是于她，却已是衡越了千年。前世的种种已深入骨骸，这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自处。
高阳缓缓的走到母亲面前，张了张嘴，眼中有些氤氲：“母后……”
长孙无垢忙拉了她坐在椅子上，见她眼中有泪，想是她站的太久，脚上的伤痛又犯了。手轻轻抚上她的脚踝，满是疼惜：“还疼？”
高阳摇了摇头：“只是许久……没有见到父皇母后了……”
“可是糊涂了？今早方才同你父皇去看了你。”
“母后……”微微的沉默，似乎找不到更好形容的词语：“高阳很想你……”
“你这丫头！”男人终是合上了奏折：“过来让朕看看你脚上的伤。”说话中带着帝者的威严，却是宠溺更甚。
高阳想，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的父皇。从小宠着她、包容她，甚至说‘只要高阳喜欢，朕便愿意割下半壁江山来给她玩’的父亲……
可是，偏偏就是他！逼着她嫁给不想嫁的人！更是他……下令腰斩她最爱的人……
腰斩……多么残忍的刑罚啊……
她在立正殿前跪了三天三夜，膝盖都渗了血，她的父皇只轻飘飘说了一句：高阳，不要任性。
——不要任性……
一念至此，高阳甩开了李世民的手：“我没事！”语气中竟带了微微怒气。
“高阳！”一声微斥：“怎又耍性子了，竟对你父皇这般说话！”
到底是她的父亲，到底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的人。“高阳错了。”她低了头。除了是她的父亲，他更是帝王啊……
“大总持寺的道岳法师昨日遣了一名弟子进宫为你母后说法，你既无事便随你母后一道去听听罢。”李世民起身揉了揉她披在肩上的发丝，依旧宠溺。
闻此，高阳鼻头一酸，借口不适回了永安宫。长孙无垢不放心，唤了贴身侍婢送她。
回到永安宫里谴退了侍从。
望着这所富丽堂皇的宫殿，熟悉而陌生。她在忘川水里待了太久，都记不清这永安宫里的样子了。连初见他时的情景也变得模糊，只大约记得母后很欣赏他。还时常同她说：“辩机那般聪慧明事，高阳该向他学习学习。”
她却不服气，偷偷趴在窗口想着要如何捉弄他……
PS:与君再世相逢日，改自（仓央嘉措）：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若重生此世，应更苦前心。
——张蠙《吊孟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