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之人颇有化外之身，巨明虽有憾恨，却是安然闭上眼睛。他身为道士，能以“福生无量天尊”一语结束红尘宿命，颇觉有道，此外他知道自己一死，终南山道脉山门的命灯会跟着熄灭，只要后面几个人能撑持几个时辰，南山道脉自会有更高阶的镇妖师前来助阵，届时也不怕妖物猖狂了。
至于憾恨，如他所言，便是不能再陪英十八和钟离衣喝一杯酒。
凡尘之上，苍空之下，很多事情，想做便做。
然而这个近乎是常识的道理，却有太多人一定要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去推唐。
“我不想杀人，我不是诚心要杀死他们的。”炎涂苏发现阮生衣比之前平静许多，那股庞然的力量几乎无迹可寻，不得已用语言刺激。
阮生衣又怎能不怒，只是巨明临终的话似是有着奇特的感染力，让她比之前更为冷静。
对于她而言，在逆境里需要保持清醒，才能抓住更多的机会。
但对于炎涂苏来说，她知道这很危险。
阮生衣不发狂发作，就意味着她失败了，意味着她还要杀人。
炎涂苏仰头看了看，心道若是安居郎，或许已经结束了。
“废物，你站起来，看着我。”炎涂苏心中恨怨难平，“杀人者在此！”
阮生衣抓住袖口擦了擦巨明脸上的血迹，站起来，转过身盯着炎涂苏，一股气息逐渐炽盛。
炎涂苏暗暗一喜，“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攻击你。”
阮生衣心口一跳，摇摇头道：“你说你不想杀人，是吗？”
“是又如何？”炎涂苏谨慎道，“我终究还是要杀的。”
“就为一道命令？”阮生衣鄙夷道。
她没有那种听命于人的性格，很是瞧不起炎涂苏身上的奴性。
“就为一道命令。”炎涂苏受不了阮生衣的轻视，咬咬牙，笑着应道。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阮生衣言出如刀。
炎涂苏哈哈一笑，怒视阮生衣，“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你知道活着意味着什么吗？那个，本来是年轻有为的公子，却被你选出来害死，这个，有情有义的牛鼻子老道，是因你过于松懈，导致他为了救你而亡！你看看，看看，你救得了谁？护得了谁？我却可以！你有什么资格问我活着的意义！”
阮生衣用力一握剑柄，极力克制情绪，“你还是可怜。”
“住口！”炎涂苏原有恨怨，料不到阮生衣会这般刺激她，郁愤难抑，喝道，“我不杀你，是因为恨！我恨！恨你得百般宠溺，我恨！我要你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让你比我更凄惨！”
炎涂苏发泄一通，突然跪倒在地，痛哭不止。
阮生衣心头一揪，劝道：“我知道你所恨另有其人，现在还来得及，咱们联手绝对能拿下那个臭女人，届时我劝谢大哥手下留情放你一马，他本来就不大喜欢皇甫公子和巨道长，你看……”
“你去死！”炎涂苏暴喝一声，水袖一冲，来势凶猛。
阮生衣猝不及防，回护不及，那水袖拂中她的小腹，砰的一声将她直直打到石壁上！
但说来奇怪，阮生衣没有像之前被尚风悦一掌拍飞那般受到重创，只是小腹和后背的疼痛让她喘不过气。
炎涂苏反倒扑了一跤，嘴角衔着血丝，甚是古怪。
阮生衣心有余悸，想到人族与妖族你死我活的流言……
阮生衣在地上坐着缓了一会，扶着石壁爬起来，盯着还扑在地上的炎涂苏，谨防对方又突然发难。
她脑子很乱，越来越弄不懂眼下的状况，分神看了看石壁上剩下的三个影像，自觉力量甚微，眼泪汹涌而出。
为什么会无计可施？
为什么会想不到打破局面的办法？
为什么会发生现在的事？
越想越自责，越自责越闭塞，阮生衣抓着拳头捶了捶脑袋，眼神一狠，猛地射向伏在地上颤抖的狐妖。
啪！啪！啪！火辣辣的三个大耳光，打得炎涂苏眼冒金星，七荤八素。
桃花气得脸都红了，“谁叫你动她的？”
炎涂苏心知主人没有真正动怒，不然一掌就能把她的脑袋打没了，哪能挨上三掌，辩解道：“她很冷静，我想行小人之举激怒她。”
桃花俯身勾起炎涂苏的下巴，“我告诉你，有我在，谁都伤不了小丫头，你再犯浑，我就把那老骨头扔到狼窝里喂狼，还让你看着，你信不信？”
炎涂苏浑身都在发抖，也不知是怕是恨，说道：“六尾不会再犯。”
桃花道：“真是不能小觑了对手，那个老道竟能那般释然。”
炎涂苏心里很不舒服，只道杀了人才反过来称扬数语，算什么？
“你是不是很怨恨我？”桃花突然问道。
“不！一点都不！”炎涂苏慌道，“主人能成全六尾的心愿，六尾感恩戴德，无以为报！”
“数千年来，我听过很多人说这样的话。”桃花笑道，“无一不是怨气冲天。”
炎涂苏撇开头，忍不住直掉眼泪，“我恨又能如何？主人都了若指掌，只盼主人放过老和尚，六尾一定任凭主人摆布。”
桃花哈哈一笑，拂了拂桃花衣袖，赞道：“你也算有几分骨气，懂得取舍。”
炎涂苏不敢再吱声。
“等小丫头缓缓，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尽管问。”桃花坐到桃树下，悠悠笑着。
炎涂苏上前问道：“主人，为何把安居郎扯回去？若是他，瑕姑娘的力量或许已经彻底被激发出来了。”
桃花笑了笑，应道：“就凭这一声‘安居郎’，我就怕你下不了手。”
炎涂苏道：“六尾狠得下心。”
“我怕你心疼。”桃花不改玩世不恭的姿态。
炎涂苏心道：你是怕那丫头伤心。
“哎呀！”炎涂苏惊叫一声，捂着额头。
桃花笑道：“在我面前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反正也藏不住，你有用，我也受得住。”
六尾有时候的确很喜爱眼前的女子，美丽、搞怪、大方，可她不敢太过放肆，小心问道：“主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桃花道：“第一、我没料到他那么强，怕你会被他打死；第二、我有办法让他死，但考虑到小丫头的承受能力，她若被逼得自暴自弃，死那么多人，瞻郎……咳，臭蛤蟆会怪我。”
炎涂苏装聋作哑，岔开话道：“主人，一下子杀死那么多人，会不会……”
“不会。”桃花笑道，“芸芸众生，蜉蝣而已。”
“欸，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玩的法子，绝对能逼疯小丫头。”桃花忽然跳起来，满脸喜色。
炎涂苏脸色一变，脱口问道：“主人，为什么非得，非得把瑕姑娘体内的力量逼出来？”
桃花蹙眉道：“那就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