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上午，休息了不超过三个小时的公安局众人就汇聚到了小会议室里，顶着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参加会议。
在来的路上小吴到卫生间里去用冷水结结实实的冲了个头，这才强打起精神走进了会议室。彻夜不眠的查案对于小吴这样已经入职几年的刑侦人员来说以及习以为常了，可在泥泞不堪的泥地里冒雨走上几个小时还是让他痛苦不堪。一双脚都被泡得发白，走起路来脚心阵阵生疼。脚裸和袖口这些暴露在外的地方还不知道是被石子还是茅草割出一道道口子，血倒是没流多少，就是扎心的疼。
昨晚散队之后，他并没有回到招待所去，而是在局里随便找了张沙发躺了一下，他是真的走不动了。尽管身体上非常疲惫，可他依然睡不着，一闭上眼睛那一个个受害人的影像就在他的眼前如跑马灯一般闪过，让他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昨晚就在他们利用“钓鱼”的方法试图揪出隐藏在暗处的犯罪分子时，狡猾的犯罪分子却跑到了县城里的另一处去，实施了又一起犯罪。
就在小吴他们累得瘫软在沙发上的时候，张局长则不知疲倦的带着几个人去了现场，现在她正在投影仪上展示从现场拍回来的照片。
一样的年轻女性，一样的双手双脚反绑在后，一样的死于窒息……
不一样的是这名受害者并没有身着任何红色系的衣物或者鞋子，而是一身素色。看来犯罪分子想要在雨夜里找到一名身着红色衣物的受害人已经不那么容易了，于是他开始放开条件。
“不，她身边有红色的东西。”张局长换了一张幻灯片，大家都看到了，在一片杂草丛生泥泞不堪的地面上，隐隐约约的有一块红色的东西。
“这是一块红色的手帕。”张局长沉声说道“受害人遇害的时候正从亲戚家往自己家走，她与亲戚同住一个村子，双方路程不超过十分钟。她就是在这十分钟里遇害的。”
“经过其亲戚和家中母亲辨认，这块手帕并不是受害人的，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块手帕。”
“这么说这块手帕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带到现场的？”马上就有人反应了过来。
“很有这种可能，所以我已经把手帕交到法医那边了，看看他们能不能从手帕上提取到什么线索。另外今早派出所那边已经派人在县城里走访了，也许能从这块手帕的出处发现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狗娘养的是不是看不到红的就阳痿啊！”路队长恶狠狠地说道“别人不穿红色的他还要弄一块去。”
“不，他很有可能是在挑衅。”小吴突然开口，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他这边。
“挑衅，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张局长问道。
“在现场留下他本人的东西，这无疑将加大他被发现的几率，可他似乎并不在乎，甚至是有意为之，只是连环杀人犯罪的一种普遍心理。他们出于种种，或是为了炫耀，或是处于挑衅，会故意在现场留下一些个人记号，借此证明这是他犯下的案子。”小吴分析道“大家应该都注意到了，前面几个案子被害人的尸体都是在比较荒僻的地方被发现的，甚至两个月前那个案的失踪人员至今下落不明。而这一次他居然敢选择在一个有不少人居住的村子里施暴，我看照片局里尸体被发现了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小路，说明这里平常是有人来往的。敢在这种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的地方作案，还在现场留下了红手帕，两者都隐含了一种炫耀或者挑衅的心理。”
说到这里，小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沉声说道“我想犯罪分子很可能已经发现了昨晚我们‘引蛇出洞’的计划，他这样做就是在故意告诉我们，就算我们用尽了各种办法，他依然能够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作案，然后逍遥法外。如果我猜的不错，那块手帕上一定查不出什么，甚至受害人的身上都很难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你的意思是那狗娘养的在耍我们？”路队长怒不可遏，似乎也不太相信小吴说的话。
“耍不耍不好说，但至少证明犯罪分子并不惧怕我们警方的调查，他甚至乐在其中，有点享受这种猫抓耗子的感觉。不过谁是耗子谁是猫就不好说了。”小吴冷笑了一下。
随后的调查确实如小吴所说，尽管受害人的身上确实留下了被强暴的痕迹，却因为雨水的冲刷和污泥的污染，无法提取到有用的证据。那块手帕就更不用说了，这东西在这个小县城里就有十几家小卖部和杂货铺在卖，谁也不会去记谁买了这东西，那个年代又没有监控录像，完全无从查起。
警方还想从现场留下的踪迹入手，因为受害人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就是一片泥地，四周围留下了很多脚印，说不定这其中就有犯罪分子留下的。
可他们折腾了一阵之后还是放弃了，因为这里往日里就是村民们进进出出走的道路，各种脚印层层叠叠，根本无法分辨出谁是谁的，总不能没提取到一个脚印就去寻找其主人吧，要真是那样把省厅里的刑警调来都不够。
由此也可以看出犯罪分子确实是胆大妄为，就在别人的村子里，就在一条往日里人来人往的小路边上他就敢公然行凶，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胆大了，而是一种疯狂，对于法律对于生命的蔑视。
调查线索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有走群众路线了。
于是在第四起案件发生后三天，县公安局包括政府大院的门口就贴出了公告，以一万元为赏金公开向全县征集目击证人。
一万元在那时候无疑是个高价，那时候公务员的工资普遍在五六百元左右。农民就更惨了，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种地也就两三千的水平，还得是风调雨顺没病没灾的年份。也就是说这一万元钱等于农民种三四年地的了。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事实上是重赏之下必有莽夫。
公告一挂出去，公安局这边的门槛几乎要被人踏平了，县政府那边更可怕，一大早的就有几百人聚拢在大门口，县长都慌了，还以为出了什么群体性事件呢。
结果一了解才知道，这些人全都是来提供“线索”的。
县政府那边哪能让这么多人跑到政府大院里面去，于是就把这些人半哄半赶的都折腾到了不远处的公安局这边来。这下可好了，一时之间整个公安局人满为患，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严重影响了公安干警们的正常工作。
于是张局长不得不让大部分外出调查的人员都回来负责接待工作，还礼貌而坚决的把这些人都请到外面去。必须先在门口排队，依次在门岗处登记完了才能进入公安局。
可就算是这样也没有阻挡众人的热情，这个小小的县城有史以来第一次在街道上出现了长达数百米的长龙，那场面就跟大城市里超市打折的时候在门口排队是一样一样的。
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更加的混乱，各种插队各种拥挤那是再平常不过了，因为这个没少发生口角甚至打架斗殴的事情。有的人是和同村一起来的，有的是全家老小一起排队的，一发生冲突那同来的同村或者同族就一起上，好几次都险些酿成群体性暴力冲突。于是张局长又不得不紧急协调了镇上的派出所找来了几十个协警和联防队员维护现场秩序，一旦发现试图插队或者破坏秩序的直接取消其排队资格，不允许他在进入公安局提供线索。这一下总算是把混乱的局面控制住了。
后来根据门岗处那登记本上歪七扭八的名字计算，前来提供线索的群众居然有上千人之多。
化城县是一个只有五六万常住人口的县城，算上周围的几个村屯，全县下辖的总人数也不到七八万。其中还有一部分因为打工或别的原因不在本地，再扣除出不了门的老人家，不懂事的半大孩子，平均下来几十个人当中就有一个声称“见过”凶手，这比率真是没谁了。
一时之间公安局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目击”材料，很多甚至一看就是臆想出来的。什么“我看那小子眼神就不对，心里肯定有鬼。”还有“那谁谁谁老是跟着我，指定图谋不轨。”这种纯属猜测性的指控比比皆是，谁整天盯着人家小媳妇儿看啦，谁又没事就在人家寡妇门前晃悠了，都成为“有力”的证据。人民群众普遍没搞懂所谓的“目击”到底是什么意思，反而把那一张告示当做了打击报复他人以及发财致富的另类途径。
看着那短短几天就已经堆积如山的“目击报告”张局长只感到一个头两个大，可眼下又没有更好的调查途径了，于是她只能把大量的人员调回来查看和分析这些所谓的“目击材料”力求从中找出一些有效的线索来。
小吴作为分析方面的能手，自然也在这批负责在书山纸海里搜索只言片语的泛舟者之一。他原本就因为那天晚上执行任务，导致两条腿被泡得发肿生疼，正好趁着这个时候稍作休息。
然而这同样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因为记录人员是以直接记录对方叙述内容的方式把来访群众的话记下来的，结果小吴在查阅这些目击材料的时候，就仿佛在看一篇篇小学水平都不如的作文一样，各种狗屁不通和只通狗屁的文体看得他叫苦不迭，深感我们国家的义务教育确实还需要再普及普及啊。
饶是如此他依然咬着牙一份份的翻阅那些材料，经常是看到疲惫不堪了就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回点神了就爬起来继续看，很多时候甚至看到忘记吃饭，连办公室里的其他干警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你要是不知道他是在看那一份份晦涩难懂的目击报告，还以为他在看什么武侠小说看得这么入迷呢。
在吴师傅的日记里，他自己写到“看到后来我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脖颈了，整个后背都是僵的，于是我索性躺在地板上看，有人走过来我就翻个身让人家过去……”
就这么孜孜不倦的也不知道看了几天几夜，小吴突然被一份看起来和其他报告一样荒唐的目击材料吸引住了。
从报告者的登记信息来看，这份报告应该是县里一所中学的中学生留下的，那名学生声称每一次发生凶案的时候，他们学校的广播里就会播放张学友的《蓝雨》。
尽管这个信息看起来和本案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小吴看到这个信息的时候，原本已经浑浑噩噩的脑海里突然一个激灵。
在这首《蓝雨》当中，小吴嗅到了血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