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传销组织的人忘记这个家庭里还有一个身怀五万巨款的潜在用户，第二天的早饭一改昨天的“丰富”程度，居然恢复到之前的清汤寡水——每个人一碗稀粥。
那粥的稀度甚至达到了叹为观止的地步，根本就是没人一碗清水，碗底几十粒大米孤独的躺在那里。小淼拿到碗之后吃惊的看着我，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我们早上的早饭。我报以一个苦笑，露出习以为常的表情。
有那几十粒米饭就不错了，往日里还有直接喝清水当早饭的时候呢。
除了我们几个之外，其他人似乎都练就了一门绝技，他们不用筷子也不用刀叉，一边喝一边摇晃饭碗，最后居然能把碗里的稀粥喝得干干净净，米粒一粒不剩。
我和小淼老郑几个人看得目瞪口呆，感觉这些人似乎都在玩杂耍。
老郑是个大个子，这半碗稀粥肯定填不饱他的肚子，于是他开口问大姐：“早上就吃这些玩意？馒头烙饼总有一个吧？”没想到他说完之后其他人都在笑，大姐告诉他：“以后都没馒头了，早饭只有这个。”
老郑皱起眉头来：“这怎么能吃得饱？”
没想到一旁的小金来了一句：“饥饿才有力量！”
这货虽然已经“分了家”没想到居然又厚着脸皮跑回来了，居然还很大方的带回来了咸菜，很显然知道早饭只能吃这个，于是带着咸菜回来大献殷勤，可惜小淼根本不理他，自顾自的喝着自己那半碗清水混米饭。
老郑原本扮演的是个老实巴交的角色，平常也不怎么说话的，可这一大早上的不让人吃饱，这换谁都不痛快。于是他冷哼一声“你有力量？要不咱们出去练练，看谁有力量。”他是老刑警出身，擒拿格斗那自然没话说，要对付小金这种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那一个打十个都没问题。
金大叔赶忙出言缓解气氛：“这早饭虽然吃不饱，可它也有它好处，你看我，这早饭吃了一年多了，原来那些糖尿病呀，高血压呀，现在全都没了。”
后来我才知道，就是所谓的“行业饭”，虽然吃不饱，可这清汤寡水在传销人员的口中可谓益处多多，一碗稀粥貌似平凡，却可以清肠胃、理浊气，还能保持头脑清醒，简直跟旧社会的神仙水似的。
为什么要吃“行业饭”？因为大姐和瑶瑶没有完成昨天的业绩，按照传销组织的规定，小淼来的第一天她们就应该配合张总这种高级别的传销人员把小淼拿下，让她心甘情愿的把身上的钱全都掏出来。没想到折腾了整整一天，小淼完全不为所动，更没有要交钱的意思。张总当然不会承认这是他洗脑的水平不够，千错万错自然都是大姐和瑶瑶这两个基层人员的错误，当然了还有她们手下的这个家庭“配合不到位”的缘故，因此这“行业饭”就是上面对于这个家庭的惩戒，小淼什么时候把钱交了，我们这个家庭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一顿饱饭。
这种明显带有施虐性质的惩罚，在其他人看来居然甘之若饴，仿佛本该如此，如此一来才能走向致富的捷径。
我们饿着肚子跟随大姐外出串寝，实际上就是传销人员惯用的手法——车轮战，昨天张总没搞掂，那就换个人来继续来，不同的人换着花样的来给人洗脑，最终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你老老实实的交钱，还要心怀感激。
大姐带我们去的地方我来过，就是之前董主任那件出租屋，传销组织或许是认为年轻一些的董主任对于小淼这样的女孩子更有吸引力吧。
董主任还是和我上次见到他时一样，一见面就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架势。这一次他也不谈什么经济形势公司策略了，一上来就问小淼“你是不是觉得，你被你哥骗了？现在是不是还有点生他的气。”
这一句话当着我的面问，这让我微微有些吃惊。小淼瞥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是啊，他说你们是一家什么公司，可到现在我连你们的公司在哪都没看到呢。”
这个答案显然早就在董主任的预料之中，于是他温声细语的说道“我劝你啊别生气，不只是你，你看她、他、还有他，我们都是被骗来的。你仔细想想啊，你哥会害你吗？还不是看到了个发财的机会，想跟你分享。可他要是一开口就告诉你这有个每个月挣几十万的工作，你会相信吗？我们行业就是这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刚来还不了解，等你了解清楚了，就会知道我们的行业有多厉害，我们公司有多强大了。”
这是传销团伙欺骗新人的重要手段，如果不能“晓之以理”，那就“动之以情”，先用亲情、友情把人留下，然后慢慢地做工作，很多自负聪明的人就是这么上当的：听着他们似是而非的歪理，一天比一天糊涂；听着他们的恭维，一天比一天自大。再加上宗教般的仪式、军队般的纪律、日日灌输的谎话，再坚定的人都会动摇，从怀疑到茫然，从茫然到相信，从相信到狂热，一步步落入彀中。
其实董主任的话漏洞百出，除了少数比如说向绝症病人隐瞒病情这样的事情，绝大多数以欺骗为始的事情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以谎言开始也会以骗局终止，鲜有例外；还有就是董主任说我们都是被骗来的，显得小淼被骗来的也应该欣然接受似的，这实际上就是利用了人们的从众心理，好像大家都被骗了，我被骗就理所应当似的，然而正确的态度是只要我被骗了，我就应该觉得愤怒，应该反抗，至于别人被骗了是个什么反应，那完全不影响到我，我自己的利益应该由我自己来争取；最后就是所谓的挣钱的问题，暂且不论董主任口中的这个所谓的事业到底挣不挣钱，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你何德何能帮别人做出判断，为了别人好不惜以欺骗的方式？就算是偷是抢你也要明说，为了你好把你骗来比小时候父母为了你好把你的压岁钱都拿走还要恶劣。
见小淼不吃他这一套，他又开始说起了自身经历。他的自身经历我之前已经听过一次了，这一次再听简直是昏昏欲睡。
董主任的经历总结起来，就是他今天能够坐在这里，就说明他聪明，她厉害，他高人一等。
这是传销团伙内唯一的价值观：不计人品，不问对错，一切想挣钱看齐，赚不到钱就是一无是处，挣到钱就英明神武，宁当土财主，不做孔圣人，笑贫不笑娼。其实我很想告诉他：钱固然重要，但钱并不能代表一切，更不能代表幸福。
董主任开口谈亲情，闭口谈理想，而无论是亲情还是理想都不是单纯的用钱衡量的。今天他坐在这里，什么都说明不了，只能说明他无知，被人骗了还乐滋滋地帮人数钱。
董主任住的是简陋的民房，吃的是难以下咽的食物，穿得很寒酸，指甲缝里有很多污垢，没涂指甲油。她的头发很长，看上去油乎乎的，也许早该洗了。却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觉得别人都应该敬仰他。
小淼当然不会敬仰他，与之相反，甚至有些可怜他。在整个谈话的过程中，我好几次看到小淼露出怜悯的神色，而一直夸夸其谈的董主任对此却全然不知，依然沉浸在他的春秋大梦当中。
时至中午，董主任却越说越有性质，完全没有半点要停止的意思。
一旁的老郑实在忍不住了，就插了一句“要不咱们先吃午饭吧，吃完再说。”
没想到一旁的小助理居然，说：“课还没上完，要等上完课才能吃饭。要不咱们先唱歌，唱着歌就不饿了。”
一直憋着火的老郑勃然大怒，拍桌子骂道：“这他娘的算什么球事？你们是有病吧！唱歌能当饭吃？”
这里的人来自天南海北，其中有的阅历丰富，有的还是大学生，小老板，他们了解历史掌故，精通各种深奥的理论，却唯独不懂一个简单的道理：饿了要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