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神州。
清溪镇最近来了一名落魄中年人，身子薄弱，安顿下来收拾一番后，有几分儒气，自称张秀才，典型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幸得一张伶牙俐齿，在镇上最大的酒楼说书度日。
张秀才不讲英雄义事，不论朝堂趣闻，只说那些平民百姓从没见过，却一直相信的神仙圣人，每天都不重样，也不知道脑袋是什么生的，反正两个月后，城中很多人都说张秀才是有仙缘的人，所以才知道那么多神仙故事。
月过树梢，悦来酒楼的客人很快散去八九，张秀才结束了今天的说书，喝下今天的最后一杯酒后，张秀才拿过掌柜送来的今日分红，然后一步三摇地离开酒楼。
他离开后没走几步路，一个身材消瘦体肤黝黑，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追上了张秀才。少年抬起头，一双在明亮的月光中倒影了一大片星空的大眼睛，流露出兴奋与求知，他也就这双眼睛最引人瞩目，其它的则太平凡。
“后来呢？后来怎么了？”张秀才还没说话，少年就急不可耐地问起来，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追上来，有时候能得到一些答案，有时候则什么也得不到，反正张秀才每天的‘且听下回分解’，能馋死不少人。
张秀才低头平静看着与同龄人比起来，明显属于发育不良的矮子少年，他落魄此地，与他说话最多的，就是这名一个月前生母也病死，最终成为孤儿的少年。片刻后，张秀才淡淡一笑，不嫌弃少年油腻腻的头发，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轻声问道：“小草，你就这么喜欢圣人吗？”
小草是少年的小名，是张秀才取得，少年的真名叫白杨，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藏着倔强、顽强的生命。
白杨重重点了点头。
张秀才又微笑问道：“为什么喜欢？”
“因为可以长生不死，可以让我在意的人长生不死，还能让爹娘复活。”白杨想都不想便给出了答案，稚嫩的语气透露着同龄人难有的坚定，大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切；说完后，他见张秀才笑而不语，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张秀才的右手。
“张叔，你一定知道哪里有圣人，对吗？我想成为那样的人！我要长生不死！”说着，白杨的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也不知道是仿佛看到了自己死的那天而害怕，还是因为激动。
张秀才听了身心一震，然后仿佛喃喃自语地轻声说道：“成为圣人那样的人吗？”
言语间，张秀才看白杨的眼神慢慢不再温和，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看得白杨不禁松开他的手后退了两步，续而，张秀才冷声道：“你只听到了圣人的辉煌，却不知道成圣之路的艰辛与磨难，你以为长生不死真的就跟说书那么简单吗？在山中修炼几个甲子，忍受几百年的寂寞就可以了吗？”
话落，白杨再退两步，眼中也流露出了三分惧意。
张秀才也一愣，随后摇头一笑，转身离去，轻声道：“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喝多了，喝多了，回去吧，那些事情，只能当作故事听，当不得真。”
白杨紧紧咬着牙齿，看着愈行愈远的张秀才，脑中出现父母重病不治而死的情景，跟着又是镇中其他人死去的情景，一片哀呼痛哭，这一刻，白杨对死亡的恐惧涨到了一个极限，然后，他猛然跪下，大声喊道：“张叔！我真的怕死！我真的想成为圣人，只要可以长生不死，再多艰难，再大的磨难，我都会咬牙迎上去，绝不退缩！求求你，教我！”
最后一个字落下，张秀才渐渐停下脚步，他没有急着转过身，而是抬头看着远方，身影显得落寞得很。不知道过了多久，张秀才收回思绪，再缓缓转过身，看着脸上泪水不止的白杨，轻叹一口气，徐徐道：“长生不死求不来的，圣人之路更不能求，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白杨一脸迷糊，但是还是用力点头。
“你不明白。”张秀才说着，又走向白杨，指着旁边房子的石墙，肃然道：“长生不死者，偷天之贼也，乃逆天之行径，简单来说，须得用一次又一次将死局面换来长生不死，白杨，你现在可敢在这面墙上撞死？”
白杨顿时神情错愕，看了一眼石墙，然后抬头看着居高临下俯视他的张秀才，迟迟不动。
稍许，张秀才微笑摇头，弯腰扶起白杨，温和道：“现在明白了吧？所谓长生不死，是骗人的，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了，那时自然长生，这就是长生不死，回家去吧，明天我再告诉你后面的辉煌事迹，乖。”
说完，张秀才又转身离开，心中想道，赴死，终究是常人难以跨越的天堑，不敢正视死亡，如何换长生？神仙长生，圣人不死，难难难。
“张叔！我敢！”张秀才走了十余步后，身后传来白杨坚定的呼喊声。
张秀才猛然转身，他瞳孔紧缩，他看到，一个神情倔强而坚毅的少年，正俯身向那石墙冲去，还是石墙的棱角，真这么全力撞下去，想不死都难！
一切发生的太快，但是白杨却没想太多，即便是最后一步飞冲，他的额头已经离石墙棱角越来越近，他都没有一丝悔意，甚至连那恐惧都没有了，他眼神坚定，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我要长生不死！
眼看，白杨便要命丧当场！
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加大的拉扯力量生生将白杨拉出了死亡的怀抱。
白杨向后摔去，在地上滚了两圈后，他看到刚才正要撞到的地方，站着张秀才，神情复杂的张秀才。
片刻后，张秀才眼中流露出怒色，严厉训斥道：“若是其他人，你就死在这里了，你知不知道？”
白杨慢慢爬起来，重新跪下，叩首，抬头，双眼再次流出清泪，哭泣道：“张叔，我想长生不死，我想长生不死，我真的想长生不死……”
张秀才张了张嘴，白杨的真性情和眼泪，让他再难说出半点儿劝阻的话，几息时间后，张秀才叹气道：“痴儿痴儿，又是一个痴儿。罢了罢了，这也算是你的机缘，既然你以不惧死亡撼动我，推你走上修道路又有何妨？”
语毕，张秀才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丢给白杨，然后一边离去，一边叮嘱道：“三日后寅时，去城外乱葬岗候着，有人会带你走上修道路，小草，你记好了，这条路一旦走上，就没有回头路，要么长生不死，要么魂飞魄散，没有第三种结果。”
白杨捡起玉佩，紧紧握在手中，感受着玉佩微凉的寒力，他喜极而泣，再叩首道：“谢谢张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