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未离一个人在家,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从猫眼向外看——
门外人竟是梓篱。她身着紫色白色相间的高中校服,原本及腰的长发高高地绑成了一个利落的马尾,两鬓略短的头发分别用朴素的发夹别到了斜后方,微微发圆的脸庞轮廓整体显露了出来。她身上原先弥漫的忧郁气质被现在这种充满朝气的形象遮盖了,二者间的巨大反差让未离差点没有认出来。
未离微微犹疑了一下,但还是打开了门。
她们两个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各自都有些尴尬。如今,未离没有了原先那种盲目的信任,梓篱则承担了更深一层的愧疚感。
终于,梓篱先动了动,把背上背着的双肩背包卸下来,从里面翻出了两本书。
她把那两样东西送到未离面前,示意她拿好,然后把书包重新拉好拉链,重新背到了背上。
未离仔细端详着她递给自己的书——
一个是开本很大、十分厚重的画册,还没有拆封,看起来是一本素描基础教程;另一个则装帧十分古旧,封面是纹理粗糙的皮质,书脊是裸装的,能看到针脚细密的缝线串联着泛黄的书页,封面正面的左上角和右下角各镶嵌着一小块不规则的红色晶石。
梓篱趁她在端详着这两本书,赶快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沉默:
“那本很大很厚的画册是闵爷爷让我转交给你的,是他几年前给学校编写的教程,他说,你在去他那里正式学习之前,最好先自己把书里的基础部分和错误案例分析大概地翻一遍,大致明白自己的长处和不足在哪里,这样他之后也好有针对性地指导你。”
未离点了点头。她听到从楼梯下方传来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忽然反应过来,向边上措了两步,略显慌张地说:
“那个,你……你先进来吧,咱们在屋里说。”
梓篱点了点头,抬手看看表,迈入了客厅,有些拘谨地抱着书包坐到沙发上。
电视还开着,正在播放一部国外的动画电影;未离把电视调成了静音,把两册书放到桌边的椅子上。桌子上还凌乱地摆着刚刚吃完的剩菜和用过的碗筷,未离有些窘迫地分两趟把它们搬到了厨房,又用抹布擦了一遍脏乱的桌子。
梓篱有些落寞地看着她忙来忙去,想出言阻止,却终究没有行动。
未离忙完了以后,把书搬到桌上,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目光躲避着梓篱说:
“这么说,闵爷……闵老师是真的要教我学画画?”
梓篱一愣:
“嗯?——是啊,不然呢?”
“……我还以为那个只是让我方便去离界而找的借口。”
未离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开始拆封那本厚重的美术教程。这当然是在逞强,她心中可是憋着很大一股气恼和委屈。梓篱马上就领会了这话中的意思,无奈地笑笑:
“不是的。在这边的时候,你可以完全不用想那边的事情。”
“……可是,明明是他非得让我去学的。我本来想拒绝……”
“你真的不想去学画画吗?”
梓篱将头微微向前探了一点,
“如果你真的一点都不想,他一定不会帮你擅自决定的。你不是不想,而是说不出来,对不对?”
“我……”未离一时语塞。
梓篱把怀里的书包挪开,放到一边:
“你可以把这边的他,完全当成另外一个人。”
未离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梓篱,终于和她有了直接的目光接触。
“如果不是这一次的特殊情况,他是不会用这边的身份来干涉你的。相应地,你也不要让那边的事情影响到你对这边的他的判断……”
“等等,这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呀?”
未离的手停住了,书上的透明塑料膜只撕开了一部分,封面上画的素描人像仿佛被塑料膜的边缘切成了两半。
“我怎么可能不让离界的事情影响我的判断?!他就来自离界……这边的他……合界所谓的‘叶渊’,不是仅仅是一个伪装用的空壳吗?”
梓篱缓缓地摇摇头:
“面具戴久了,总会生根的。”
未离盯着梓篱变得有些严肃的脸,皱着眉头说:
“你是想说,要我相信,他就像和在离界伪装出的样子一样,温和而善良?”——怎么可能。
梓篱又一次摇摇头:
“面具生根了,也仍旧是面具。”
未离觉得心上猛地涌起一股不吐不快的烦躁,转回头又开始撕那本书的包装,迅速撕开了以后,开始哗啦哗啦地翻页:
“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告诉我,你们想让我怎么办就行了!”
未离说完,马上惊讶于这种几乎不像自己的激烈语气;但她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心虚,仍旧强装镇定,只是眉头还紧紧地皱着。
梓篱叹了口气,稍微站起身来,把那个皮质本子拿在手中:
“我只是希望你在这边的时候不要将他看成敌人或异类,不要随时带着‘反正这都是伪装’的心情来与他打交道……”
梓篱翻开本子的第一页,那一页没有字也没有图画,微微泛黄,周边的焦黄色比中间要深一些。未离注意到它的内页上也有着细细的纹路,从质感上看,似乎并不是常见的那种牛皮纸。
“你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聊天的时候,你说想写一本记录手册,以防忘记离界的事情吗?”
未离点点头,默认了话题的转移。
“那时候我说,我应该提前给你准备出一本‘离界小百科’,你还记得吗?”
未离的嘴角动了动,几乎要微笑出来,她还记得当时她们之间的气氛是那样融洽,没有隔阂。
梓篱又翻了一页,这一页上面,用红色与黑色的墨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字体十分古怪,从这个距离上,未离只能大概看清楚标题:
“原罪”。
她的目光被那散发着沧桑气息的书页吸引。她听到梓篱有些飘忽的声音:
“我知道是我们擅自走进了你的生活……你帮助我们恢复了汝殿的机能,而这原本应该是我的职责……我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可以补偿你,只能尽我所能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事情。”
“你是说,这本书里有一切我想要的答案?”
“不过,如果你并不想进一步了解我们……如果你觉得我们的存在是在扰乱你的生活……你随时可以选择抛弃我们。”
“我……抛弃你们?”——这关系难道不是颠倒了吗?
“嗯。只要你在书的最后一页写上一个‘离’字……”
她的表情显得如此落寞:
“我们将永远不会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