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藤祭塔四周回复了往常的平静，就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
顶端的平台缓缓合上，祭塔再次封闭，平台载着四位神主、鸢与小黛和白鹤，缓缓降落。
广阔的荒原被关闭在外。
空间一旦变得逼仄，气氛就更显紧张了。
澜、泓、沐三人站在一角，沉默不语。
“上一次你们进来汝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还真是怀念啊。”
站在中央的鸢没有看他们，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着。然而，对于他们三人而言，这句话简直是充满讽刺意味的挑衅。
沐阴沉着脸，冷冷回道：
“上一次，还是泷神主站在这个位置，”她毫不客气地伸出手臂用食指指着鸢，“而你在那儿。”
她的手指向另一个角落，那里坐着失魂落魄的白鹤。他此时已经从雪狼的形态化成一名幼小的孩童，身着灰色的单衣，四肢僵硬地直放着，神情落寞呆滞，目光投向地面，却完全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处。
澜拽了拽沐的衣角，紧张地摇了摇头，用精神传导对她说：
——“别这样，没必要有意惹怒他。”
泓也将苍老枯瘦的手放上沐的肩。沐回过头，对上泓的眼神，不甘心地把手臂甩了下来。
鸢完全没有表现出不悦。他的无视让沐气得浑身发颤，却奈何他不得。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冷静的老者嗓音沉郁，“将来总有一天，也会有其他人站在你站的位置上。”
“前提是这个‘位置’还存在，”鸢总算转过头来与他们对视了，“前提是‘历史’还在继续。”
空间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袭黑衣的人面容平静若止水，口中却说着关乎世界存亡的话语。从他的眼眸里看不到威胁，也看不到嘲讽；他只是在叙述，只是在通知，只是在传递一个冷冰冰的可能性。
终于，泓打破了沉默：
“你真是疯了。”——这个家伙从以前开始就完全无法捉摸。
“这个合界词汇在离界并不适用。”
“但是对你适用。你真的打算毁掉鹟长老辛辛苦苦建立的秩序？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依我看，你就像是被传染了合界人的怪癖，即使自取灭亡，也非要做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才罢休。”
“就像泷一样？”
泓微微一怔，一旁的澜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沐则气急败坏地嚷起来：
“你竟然还敢……”
她中途闭了嘴，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仿佛体内有一股马上要爆发的熔岩。
——第一次见到这个混蛋……也是在这里。
在尚未易主的汝殿祭塔。
那时，包裹着祭塔的，远不是如今令人胆寒的漆墨枯藤，而是如同绸缎流水般温柔的金色丝线。洁白的祭塔矗立在荒原之上，它的光芒另所有能够望到它的离界人都感到无比安心。
它的主人也是位温柔得有些哀伤的人。
他们八人在获得神主的力量与权能时，就被告知，他们的生命将永远联结在一起，每个人都将面临只有作为同类的他们才可理解的孤独。无论作为领导者的他们在世人面前需要摆出多么盛气凌人的架势，在他们单独相处时，他们都可以放心地成为刚刚出生的孩子。
由于直接继承了鹟长老的力量，他们之间有着不受地理间隔限制的心灵感应；随时可以通过精神传导来对话。
然而，自从鹟长老离开，一切便慢慢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南部四殿这边，澜开始钻研一些奇怪的问题，泓开始过于热心地培养后继者，汐开始对维持稳定的职责变得漫不经心……沐觉得，所有人都开始变得陌生了起来。
北部四殿，则逐渐几乎与他们断了联系，不过既然北部的情况没有混乱，他们也就没有过多地在意。沐有时打开精神联络，也只能得到寥寥数语的敷衍回应。只有泷一人还与她保持联系，偶尔邀请他们到北边做一做客。
“好大的架子，请我们来帮忙，却还要我们喊门？”
他们四人接到泷的求助信号，到达汝殿祭塔门前，却等了很久才见泷出来迎接。
“抱歉抱歉，我刚才有些事情要处理……我是实在不知道该拿那东西怎么办，才把你们叫过来的。”
面前的男子穿着和他们一样象征神主身份的轻薄白袍，温和的眉眼里流露出些歉意。
澜有些不满：“你怎么不就近找君殿的泱和尔殿的溯帮忙？”
泷尴尬地摇摇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个已经很久不露面了，不只是你们，就是我也请他们不动。你们快进来吧……不用我解释，等你们看见了那东西，就明白我为什么不敢擅自处理了。”
“我最讨厌卖关子，”沐径直走了进去，“你们几个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就我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太窝火了！”
他们走进了祭塔，门口依次被一层又一层的轻纱覆盖，重新封闭起来。平台缓缓降落，即将带他们深入到地下的宫殿。
这时候，沐忽然感觉到，祭塔的空间里貌似不仅仅有他们；还有一个气息弱很多的陌生人存在。
其他人也明显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同一个角落。
角落那里站着一个黑影，他的目光没有闪避，看来是明明注意到了进来的神主们，却并不打算迎上来。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对他们说：
“哦，他吗？他是鸢，是新晋的权能者，我让他跟着我熟悉一些事情。”
角落里的黑影往前走了几步，向他们微微鞠了一躬；抬起头来时，他面上挂着的淡淡微笑让几位神主颇为意外。往常，新晋的权能者总是小心翼翼，若是像如今这样忽然见到好几位神主，肯定是隐藏不住慌乱的。
“咦，新的小跟班？”这是汐的声音，“那之前的小蓝鹊去哪儿了？”
“蓝鹊去负责猎场的清理工作了，”泷苦笑，“汐，我很久以前就想说了……你能不能改一改在谁的名字前都加个‘小’字的习惯？”
“小泷，小泓，小澜，小阿沐~”
几个人面露无奈的表情，只有沐抗议道：“为什么你都加了个‘小’还要另加个‘阿’？！”
虽然沐这样说，但她其实隐约感到有些欣喜。现在的场景，让她恍惚觉得他们又回到了鹟长老在的时候，那种互不隐瞒、八人一心的状态。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稍微原谅一下汐的漫不经心。
汐得意地冲她做了个鬼脸，忽然转了个头，指向那个陌生的新人：
“啊对，还有小鸢……”
她底气十足的语流中途变弱，没有像她之前说话的习惯那样把句尾的音拖长并上扬。
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小跟班”正专注地看着另一个方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谈话。
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前方的隔墙，望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