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从顶部开始,忽然裂开了一条细缝。那条细缝逐渐侵向下方,从中溢出了一些星星点点的亮光。它们逸出之后,飞快地组成了两条光鞭,扒住已经出现的细缝,疯狂地向外拉扯;细缝扩大的速度因为这些光鞭的努力而加快了。
鸢斜睨脚下,看了一眼蜷缩在高台上颤抖的未离;他的脚步踟蹰了一下,才纵身跳下高台。他的周围腾起一团团黑云,他半跳跃半由那些黑云推举着,冲向碗状黑笼开裂处的前端。
一股极强烈的气流从鸢所在的地方漩涡形扩散开来,未离所在的高台被掀翻,断裂的木板瞬间散逸成无数光点,被卷入旋风当中;未离感到心口处仿佛被狠狠地击了一拳,她被那股力量粗暴地推向黑塔的铁门处。她险些从破碎的高台上跌落,千钧一发的时刻扒住了黑塔的门沿,才没有滚落下去。
她忽然听到鸢的声音:“快进塔!”
那声音响在她的脑海深处,将所有凄厉的哭声都驱散了。未离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些;她努力爬上门沿,滚入了敞开的门洞。
门外,疾驰的旋风忽然就近凝聚成无数的细线,转变旋转的方向,爬回到碗状黑笼的开裂处,就像是要缝合那裂缝一般,缠绕在光鞭的周围用力将它们重新压入缝隙;鸢站在裂缝边缘,将手探入裂缝最宽处,几个上下,猛地抓住了什么,用力向外一拽,黑衣随着他的动作甩开铺展,挡住了他的视线;待衣角款款落下,被引出的光芒凝聚成了熟悉的身形——
一头莹白的雪狼。
雪狼的前爪被鸢抓住,它顺势就要咬上鸢的脖颈;鸢这时忽然放开了手,向后一仰,脚步转了两下,和窜出的雪狼错身而过。
趁雪狼没有停住前冲的势头,鸢迅速将手放上黑笼裂缝的边缘。那些之前正在与光鞭纠缠的黑色细线就像是听到命令一般,疯狂地覆盖上裂缝,从顶部向下开始严密地将它“缝合”起来。
就在最后一丝散逸的光鞭被缝合进去的时候,鸢靠近那仅余的孔隙,轻轻地说了一句:
“……抱歉。”
黑色覆盖了最后一丝光芒,碗状的黑笼停止了颤动。
雪狼已经停步翻转了过来,看到黑笼已经重新封闭完成,它的眼中流露出如临末日的绝望。
未离从塔内扒在门沿处,顶着气浪、忍着心口处的绞痛,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一切。许久没有出场的黑猫小黛此时正趴在她的肩上,警觉而担忧地望向它的主人。
之前,未离情急之下翻入门内,发现塔内的空间竟然意料之外地宽阔明亮。她在自己左边的角落发现了瑟瑟发抖的小黛,后者见她进来,警觉地抬起了脑袋,轮廓的毛发依次竖起,尾巴直愣愣地挺起来,冲着她呲牙咧嘴。
未离看到它右耳那片斑白,未加深想就脱口而出:
“小黛?”
对面的黑猫尾巴一抖,软绵绵地垂了下来,重新趴到了地上。
——“……你是?”
未离听到了一个甜甜的孩童声音,登时一愣。这个声音不是从四周任何一个方向传来的,就像是刚刚鸢对他喊话的感觉一样,是直接在自己脑海中响起的。
对面的黑猫摆摆尾巴,那个孩童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
“小黛,你……会说话?”
但小黛的嘴巴并没有动,胡须也没有颤。
——“在这儿为什么还需要说话?”
“但……”
——“你是主人的朋友,还是敌人?”
未离又是一愣,她想说“不是敌人”,但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小黛就猛地冲她窜了过来,蹬上她的脑袋,把她扑得仰面一跌。
——“小心!”
一片刚刚碎裂的木板从门外砸了进来,几乎是贴着未离的鼻尖飞了过去,撞到墙上登时化作了光屑。小黛从未离头上跳开,转头看向门外。
“谢、谢谢你……”未离没听到回答,却感觉到一种紧张的情绪从小黛那里传达到了她这儿,她疑惑地和它一起趴到门边。她听到小黛在喃喃自语:
——“竟然是他?”
旷野上,全身莹白的雪狼和身着黑衣的鸢对峙着。从远处看,鸢的身影几乎与身后庞大的黑笼融为一体,只有飘动的银发能够让未离大概辨认出他的位置。
“你骗了我们。”雪狼咬牙切齿。
“世界本身就是一场骗局,多一个也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你明明说过,上一次是最后一场天祭。”雪狼的声音颤抖得难以分辨。
“倘若上一次成功了的话。”
“你又想说,这一次是最后一次,是不是?”雪狼的眼睛变得血红。
“——倘若这一次成功了的话。”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雪狼咆哮着冲向鸢,接近他的时候,鸢将手轻抬,雪狼便被一堵无形的屏障弹了回来。它似乎绝望得失去了理智,一次又一次冲向他,一次又一次撞得伤痕累累。他的眼中溢出泪水,皮毛逸出光屑,每一次撞击,口中都不断地嘶喊——
“什么天祭,什么牺牲,什么崇高的使命!”
“什么成为黑核的养料!”
“我看是成为了你的养料!”
“你明明就只是贪图力量!”
“你杀了泷,难道你还想再杀死其他神主吗?”
“为了成为长老,你是不是打算将所有人斩尽杀绝!”
一直冷静的鸢眼睛忽然变为了红色,手上做出的屏障猛地推向雪狼的方向,将它狠狠地压制在下,分毫动弹不得。他缓缓走向它,蹲到它的身边。
雪狼顶着几乎要将他压碎的诡异力量,不屈地看向面前的人。面前这一位所拥有的力量是如此具有压倒性,他这时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自己的挑战在他看来,可能只是不自量力的飞蛾扑火。
“为……为什么……明明天祭的时候,你的力量应该最薄弱才对……”
“澜告诉你的?”
雪狼一颤,嘴张了张,没有再说话。鸢将手扯住雪狼的耳朵,凑近去对它说:
“任你说其他什么,我都不会在意。就是不要提及那个讨厌的称谓。”
“称谓?——‘泷’?你因为杀死他而愧疚吗?哈,没想到你还会感到愧疚?”
雪狼有意刺激着鸢。——如果无法战胜他,那么最少我也要在最后的最后让他知道我永不屈服,在最后的最后让他气急败坏一回。
但是对面的人散发出的气韵却没有丝毫波动,似乎对这个名字并无感觉。
雪狼疑惑了一瞬,重新开口:
“不是‘泷’?那是‘长……’”
鸢忽然放开它的尖耳,将手放到它的额头;雪狼的话说了一半,瞳孔猛地睁大,身体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你还是先安静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