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百年糊涂
小江镇的打更人敲响了四更二点的锣声，悠悠在小镇上空荡漾。
这时候的夜晚，没有了白天时江湖人士的喧嚣，恢复到了以往数十年的安静与祥和。只是镇子里面是安静与祥和，镇子外面却是杀机四伏。
张彪手中那本来软软的链子枪被抖得笔直，带着森寒的杀意，直直刺向那个出现在面前的人影。但是他并没有感觉到，这个人影比起他恨得牙痒痒的女人，要健硕得多。
就在链子枪要将这道人影扎个通透的时候，人影动了，一动就是迅若雷霆。那人从腰间抹出一道寒光，这道寒光一出，连周围的温度都仿佛降了下来。
那是一柄剑，一柄似乎很普通的剑。但是普通的剑用在不普通的人手里，也会变得很可怕。
这把剑叮的一声，点在了链子枪的枪头上，抵住了这着杀招的同时，反手又刺向张彪的咽喉。
张彪在看到这把剑出鞘的时候，已经意识到找错了人，连忙脚下往前一跺，止住了前行的惯性，飘身而退。只是他要退，那人却不想任他退，刺向张彪咽喉的一剑，依然如影随形，仿佛不中不休。
“兄台何人？”张彪一边叫出声来，一边甩动手中的链子枪，本来被抖得笔直的链子，又变得如蛇般柔软起来，在虚空中绕出一个圆，甩在了那刺向他咽喉的剑上面，将其格开。
那人不答，黑暗中的他，仿佛是蒙着一层天然的面纱，明明没有蒙面，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哪怕火光与月光一同照去，见到的也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这情况让张彪有些心惊，但他不能退，这人怎会无端端出现在这里？
于是他放声叫道：“你是与那贱人一伙的？”
那人不答，只是手中的长剑在月色下划出一个粗犷的弧度，而弧线的终点，是张彪的咽喉。
“不识好歹！”张彪见此人如此作态，心里好不容易压抑住的火气又噌噌噌地爆发出来。看那人出剑的迅疾，就知道是个难啃的茬，但他“断肠枪”张彪也不是吃素的。说时迟那时快，张彪还抽空冷哼了一声，手腕抖动，链子枪甩舞起来，在他的身前构建了一面水泼不进的墙影。
金属交戈一声锵然，不绝于耳。黑夜里绽放出点点火星，长剑与链子枪瞬息之间已经碰撞了十几次，张彪的神情慢慢地变得凝重，因为眼前这名剑客果然不是善茬。
不是善茬，但也不是他们青龙帮啃不下的硬骨头！若是寻常时候，张彪不会轻易交恶于这么一名剑客，可此时不同。想到不久前帮主看向自己的眼神，张彪的心一狠，再也顾不得留手了。只见他的手腕抖出一阵奇妙的节奏，手中的链子枪好像突然活了过来，荡开了神秘剑客递出的一剑，又连续折出几个诡异的弯曲角度，射向神秘剑客的头颅。
“嗡——”枪头未至，神秘剑客手中的剑倒是先发出了一阵清亮的颤鸣，他的气势也在长剑嘶鸣的瞬间猛然暴涨，一阵强大的气流以他为中心朝四周席卷开来，在这狂暴的气流中，神秘剑客再度递出一剑。
人随剑走，神秘剑客险而又险地与链子枪擦身而过的同时，剑也如流星般，眨眼便至张彪胸前。张彪甚至感受到了剑尖上的冰冷，令人汗毛陡立。这一剑堂堂正正，直直的就刺来了，这样的攻击手段，张彪不应该避不过的，只是这一剑太快，快到他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能全身而退。
如果是寻常人来应付这一剑，无非就是本能反应地拼命后撤，去和剑锋拉开距离。可张彪没有，他毕竟身经百战，知道面对这疾如风的一剑，你退对方也可以再进，终究会陷入一个死循环，所以退是没有意义的。
既然不能退，也躲不过了，那就拼一个胆气。张彪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线，露出一个狰狞嗜血的笑意，非但不退，反而迎了上去，在他迎上去的时候，手中的链子枪宛如一条游蛇般展露獠牙，竟硬生生地折出一个生硬的弧度来，从右边斜着刺向神秘剑客的腋下。
在那把剑刺穿自己身体的同时，张彪也有把握将链子枪送入对方的身体内。只不过自己估计会必死无疑，但是对方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那神秘剑客会赌吗？哪怕赚，也是惨赚，两败俱伤！这值得吗？
张彪是青龙帮的执法堂堂主，执法堂顾名思义就是要执行青龙帮的王法。在青龙帮势力覆盖之地，哪里有反抗，哪里就会有张彪，曾经在他刚上位的那段日子，为了巩固为位置，几乎每天都要杀人。杀别的人，杀自己人，天天奔波着去“执法”。没有会愿意被人杀，这个江湖想不被人杀的方法就是去杀了想杀自己的人。所以那些“犯法”之人拿起刀剑，用最直接的方式对待死亡。张彪身上有二十三道疤，其中有四道是致命的伤口，那都是这些年从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过来的代价。拼搏至今，多次险死还生，死中求存，胜过许多个武功犹在自己之上的江湖人，张彪靠的就是一股悍不畏死、不惜玉石俱焚的劲头。虽然近些年来他慢慢的将这种血腥之事交给下属，然后去享受美好的人生了。可心中那股杀伐果断的暴戾气焰还没有消散，反而随着岁月的沉淀愈发地浸透入了骨子里。如今好像又回到了以前拼命的样子，那种在生死间游离的感觉，张彪已经很多年没尝试过了。不知怎么的，他现在竟然隐隐的有些享受。因为享受，所以张彪在这一刻笑得狰狞。
这么蛮横的拼命方式的确让神秘剑客大为意外，张彪不惧玉石俱焚，可神秘剑客犹豫了。他显然不想在此时此刻无端端地陪着这个疯子癫狂，他还不想死，不想死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改变剑势。
神秘剑客的剑猛然止住，远离了张彪那近在咫尺的胸膛，反手一剑去格挡那一条追魂索命的链子枪。
链子枪被挡住了，但是张彪脸上的狰狞却越发的灿烂。
对手怕了，一个不敢拼命的对手，在张彪的眼中就是猎物，一头可以肆意去玩弄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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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身体还很虚，跟红袍小老头交锋，右手还未痊愈，就碰到了君莫笑，与之一战硬生生承受了那位林字碑上第一人的一百零九掌加两拳，之后不顾内伤使出了心生异象的大招，哪怕他有佛门大金刚体魄，也是极重的负担。
然后张小魁铁了心要去参加那一场七月十八的传承试练，小和尚便忍着伤，去给张小魁种下一颗内力种子。而且小和尚用的当然不可能是江湖上那些“醍醐灌顶”手段，而是来上一记在石山上密不外传的“仙人抚顶”。
小和尚毕竟只有十四岁而已，哪怕已经名列林字碑上，是江湖上最有潜力的出林秀木之一，可也还未成长到一气浩荡如沧海的地步。现在强提一口气重伤了那女人之后，小和尚真的到了强弩之末了，除非有着拼上伤及根基也在所不惜的觉悟，不然很难再出手第二次。
张小魁见到小和尚这模样，就算是脑残了也能猜到大致的情况，明白接下来就得看自己的了。于是他望着那个比小和尚还凄惨，大口吐完血后还摇摇晃晃的女人，再看看青龙帮的火把已经被吸引到了另一个方向，不由松了一口气，说道：“我说阿姨啊，你还想怎么样呢？”
月色在树木的遮掩下有些隐晦，看不清女人的表情，不过张小魁不用猜也知道，她的脸应该是苍白无血色的，毕竟吐了那么多血嘛。他的表情嘛，应该是惊恐的，就好像自己刚见到小和尚的那时候，吓得浑身发颤才对。
一再被张小魁尊称为“阿姨”的女人尖声叫道：“你们到底是谁？”声音很尖，但也很虚弱，音量也不高。从她的声音中，张小魁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果然是惊恐的。在体验了小和尚干净利落的一巴掌和一踹脚后，他就绝了拿这两个小鬼当诱饵摆脱青龙帮纠缠的念头，甚至觉得自己逃跑都成问题了。
庆幸的是组织好像已经派人来接应自己了，而且那个武功估摸着比自己高出好多个档次的小光头似乎是受了伤，没有余力再动手。
那边的小鬼听过她的问话后，就冷冷地回了一句：“阿姨，我们冤枉啊！是你偏偏要来找我们麻烦，现在弄得好像是我们欺负你一样，什么意思啊？”
女人沙哑地说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张小魁说道：“我倒是想问你还想怎么样呢？”
“我能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你想怎么样？”
“……”女人被这小鬼憋着了，愤怒地又叫一声：“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张小魁没空再调戏她，说道：“大路朝天，咱各走一边，你不要再来惹我们，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女人没想到张小魁竟然会蹦出这么一句话，一时间愣在当场。
突然，小和尚搭在张小魁肩上的手骤然一紧。
张小魁吃痛，刚想说些什么。
静悄悄的夜色中就突然蹦出一个声音来：“红眉，我们走。”
那个声音飘忽，让人想起无根的浮萍。
最重要的是，张小魁竟然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在那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抹白衣。那个白衣身影修长，看不到一丝的容貌，因为月光照不透他脸上的黑暗。
但是张小魁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得滚圆，因为他看到了那个身影手上拿着把折扇，这让他一下子就想起了还未碰到小和尚之前，曾有过路的公子哥被陈老头活生生坑了一两银子。
其他人当然不知道张小魁心中所想的事情，谁都为这个人出现而感动惊愕。
女人最早从惊愕中清醒过来，朝那个身影恭恭敬敬地低下头颅，应道：“是！”
接着那个神秘白衣人就转身，离去了。女人拖着身体慢慢跟了上去，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离去，就好像是一阵风。直到他们走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张小魁才感觉到小和尚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那个人……”张小魁想问小和尚。
小和尚也只能摇头，说道：“很强。”
张小魁的眉角颤动，说道：“多强？”
“比我全盛的时候还要强，差不多可以比得上君莫笑了。”小和尚神色凝重地说道。
张小魁忽然道：“我好像见过那个人，但我不确定。”
“嗯？”
“他好像比君莫笑，要年轻。”
小和尚叹息了一声：“那又会是一个林字碑上的人，这场传承，注定风云荟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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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作红眉的女人跟在前面的白衣身影后面，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他刚刚被小和尚瞬间打成重伤，此时五脏六腑都好像被烈火焚烧一样，疼痛得厉害，可是跟在他的后面，她只能忍着，哼都不敢哼一声。
忽然，前面的身影停下，红眉也随之停下。
他说：“拿到了吗？”
红眉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连忙应道：“拿到了。“说着，手往怀里探去，想拿出些什么。
然而她的手就僵在了怀里，因为她发现东西不见了。她好不容易冒着生命危险才拿到的东西，竟然不见了。红眉的脸已经白得不能再白，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前面连头都没有回的他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平静地说道：“不见了？”
语气平静，就像是问一句“你吃饭了吗？”，可是红眉的身体哆嗦得更厉害了。她骤然跪地，头砸在地上，慌张地叫道：“肯定是掉在了刚刚那里。”
“噢。”他应了一句，平平淡淡，然后再迈开步伐，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前走去，似乎并没有要责罚的样子。
“大人？”红眉焦急地叫道。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没事，就一块玉而已。不见了就不见了吧，反正我也没指望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能帮我到什么。”
说着说着，他的身影淡入了黑暗中。
红眉的身体如同一滩烂泥软倒在地，似乎为自己竟然毫发无损地活下来了这个事实感到惊愕。
那个白衣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着，一个人走向未知的远方。
最后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天上好亮的一轮明月，喃喃道：“波澜壮阔。”
他唰一声展开了手中的折扇——
“百年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