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丰庚
翌日晨。
羽阙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猫脸，先是一愣，随即惊道：“三愿？你怎么在这儿？”
三愿轻蔑地望了他一眼，钻出被窝踩着他的脸跳下床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道：“昨日夜里你烧得厉害，我要去请大夫你还不让我去，我看你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着实可怜，才勉为其难化成猫帮你取暖。”
“我？”羽阙坐起身，下意识抬手摸自己的额头，三愿原地转了个圈：“别摸了，早些时候烧便退了。”
“哦，这样啊。”羽阙讪笑，“真是麻烦你了，我一定.....”
“别记着，”三愿打断他的话，毫不留情道，“麻烦你忘了吧，”她说着沉沉叹了口气，羽阙第一次见到猫叹气，不由颇为惊奇，接着便见三愿一拂尾巴转过身，语气凝重道，“堂堂金华猫妖，有一天居然要化成猫帮人类取暖，太他娘的屈辱了。”说完便低头叼起自己的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羽阙：“......”
待三愿离去，羽阙兀自笑了笑，掀被下床，心道大约是天气不好，旧伤复发，才会夜半发热，不过今早看来情况倒是好转了许多；他缓步去取架子上的外袍，忽而觉得脖颈处有什么东西微微瘙痒，便伸手一拂，却见指尖带出来一根栗色的长发，羽阙怔怔地望着那头发，眨了眨眼。
不是猫毛，是栗色的、人的头发。
方才三愿叼着衣服离去的场景浮现出来，羽阙脑子轰了一声，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嗯，大概又开始发热了。
早膳刚过，墨维便找上门来，羽阙望着他奇道：“虽然一开始就说了别让我抱太大希望，但是你也至少也应该多查几天再放弃吧。”
墨维眯眸望着他：“这大早上的......你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羽阙抿唇一笑：“还行吧。”他说着顿了一下，倏尔收了笑，“你不会真的是来告诉我没查到的吧。”
墨维轻嗤一声，无心再追究他心情如何，直接道：“查到了，我也没想到这么快。”
羽阙神色一变：“当真？”
墨维略一点头：“主要是因为那羽瑾城十年前去了个比较特殊的地方，墨家这边留有记录，所以昨天我吩咐下去，很快便查到了。”
“记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你听说过羌凌一族吗？”
闻言，羽阙思忖道：“羌凌.......我记得曾经似乎是有这么一族，他们崇尚真正的人妖平等，和一般的伏妖师不同，他们不收驯妖，而是选择和妖怪签订契约，以绝对平等的身份进行合作；但是听说这一族年代很久远了，早就灭绝了。”
“是灭绝了，”墨维正色道，“但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被留了下来，就在洛城，就是现在的羌凌遗迹。”
“这个地方一直被我们墨家看守，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不对外开放而已，羌凌遗迹的所有人员进出，墨家都会留下记录；十年前，叫羽瑾城的人，和他的驯妖青霜一起，去过羌凌遗迹。”
羽阙微蹙双眉：“确定？”
墨维肯定道：“墨家的记录绝对不会出错。”
听罢，羽阙轻啧一声：“可是他去这么一个以前听都没听过、八竿子打不着的遗迹干嘛呢？”
墨维眯眼一笑：“你亲自去看看，说不定就有所发现了。”
羽阙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墨维微笑点头。
半个时辰后，羽阙和三愿并肩站在一旁，望着不远处的墨维，他同看守遗迹的人不知交代了什么，那人便露出满脸的笑意，一扬手放了他们进去。
羽阙冲走过来的墨维抬手一揖：“有劳。”
墨维大咧咧一摆手：“客气。”
——羌凌遗迹并不对外开放，如果没有墨维，他们大概就要想其他办法进来了；但墨家又是出了名极善机巧的一族，他们不想让你进来的地方，你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进来。
想到这儿，羽阙忽而出声：“话说回来，既然并不开放，羽瑾城当年是怎么进来的？”
墨维转眼望着他，略一扬眉：“不开放你们不也进来了。”羽阙明了，三愿轻嗤一声：“看来是一样的道理，有人的地方就有漏洞。”
打从从昨日天气阴沉下来，一直到如今，天空仍是阴沉沉的灰色，沉重的阴云下，空气一点一点寒下来，在羌凌遗迹的最深处，不起眼的洞穴中，摆放着一块古老的石碑，羽阙托起掌中焰，幽暗的洞穴稍稍亮了起来，他在那块斑驳的石碑前蹲下身来，细细读着上面镌刻着的文字。
在羌凌的时代，这片土地叫做丰庚，这块竖于羌凌时代丰庚之地的石碑上，陈列着年老陈旧的文字，一字一句得记录着在那个时代妖怪与人类结合后产生的半妖之子。
不是羽阙这种寻常的半妖，而是羽瑾城那种，身怀人类之血的妖怪。
羌凌一族的人，在那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所无法掌控的妖力，有人渴慕那力量，便提议将这孩子作为武器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为了抑制那年幼的孩子无法掌控的妖力，族中的长老每月一次对那孩子的妖力进行封印，孩子月月承受着扒皮削骨之痛，却不知那封印不止是为了抑制妖力，更是为了一次一次对他的身体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若他失控，可以轻易摧毁了这具饱受摧残的肉体。
后来，无意间得知了真相的孩子质问瞒着他的所有人，却被告知——这就是他的命运，因为这份力量变成异类，因为这份力量被留下来，因为这份力量饱受痛苦——这是他无法改写的命。
“这样的封印摧残着我的身体，一日一日损耗着我的生命，您知道吗？”
——孩子带着最后的期翼问自己一直以来敬仰的长老。
“我一直都知道，并且，这个封印开始只是抑制妖力的，是我改写了术式，让他摧残你的生命。”
“因为随着你的成长，妖力不会一直被抑制，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我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在那一天，可以杀死你。”
“这个封印的终点，只有死亡。”
最后孩子死了，因为悲愤暴发了无法掌控的妖力，如宿命一般，死在自己所敬仰的长老手中。
被畏惧、被厌恶，被利用，被欺骗的，短暂的一生。
羽阙指尖一点一点拂过石碑上的术式，他尝试着想像十年前，羽瑾城看着这个石碑时的心情，十六岁的羽瑾城，拖着伤病之躯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羽瑾城，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点一点读完这石碑上古老的故事。
是从这里真正了解那个封印的吗？是从这里.....开始产生动摇的吗？
羽阙站起身，低垂眼眸，轻轻呼出口白气，淡淡的白雾很快便湮灭在寒冷的空气中，他想起羽瑾城的话——
“好啊，去查证，然后再一次将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期望，亲手碾得粉碎。”
羽阙重重闭上眼睛。
不，不会在此动摇。
身后响起脚步声，三愿缓步过来：“你在看什么？有什么发现吗？”
羽阙睁开双眸，顿了顿，转过身将手中的火焰靠近石碑，抬眼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羽瑾城当年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三愿走过去俯下身，草草将石碑上的文字看了一遍，她轻嘶一声，站直身体转头道：“我说......”话到嘴边却又顿住，羽阙有些黯然的神色落进她的眸子里，于是刚要发出的一句“这上边写的是真的吗？”被生生咽了回去，三愿顿了一下，继续道，“我说，羽瑾城能这样目标明确地直接找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会不会是有人指引？”
羽阙眉尖动了动，缓声道：“我也在想这个，他究竟是从何得知了丰庚石碑的存在？又是怎么找到了处于洛城的这个羌凌遗迹？”三愿看着他有些凝重的面色，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扬起嘴角宽慰道：“回头再问问墨维吧，羌凌遗迹的存在，知道的人并不多，可以先从墨家下手。”
“嗯。”羽阙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