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清勉
羽阙眉目微沉，他握了握三愿的手，继而站起身转过去，不知受了多少伤，浑身都痛，随便牵动哪一个部位，都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长荷笑吟吟道，他说着晃了晃手中的诛妖石，“迟了一步。”
诛妖石到手，秦晓和寒辰退回长荷身边；墨予川和苏江卿也退了回来立在身后——苏玖甄身旁；羽阙转眼望向羽瑾城，神色倏尔一愣，羽瑾城身上，从左肩到右肋，赫然破开四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看见他的神色，羽瑾城玩味一笑，他抬手好似不以为意地晃过身上的伤，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面色如常道：“意外吗？阿阙，这是你的手笔啊。”
羽阙微微蹙眉，瞥了眼身边的戚哲，沉声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戚哲冷笑一声，“你都不知道你这次的妖化有多强，看看对面那二人身上的伤吧，若不是怕你再也恢复不了意识，我都不舍得叫醒你，啧，只是徒有战斗力没什么脑子，不知道抢诛妖石。”
羽阙没有应声，转眼望向长荷，神色凝重下来；长荷半合了双目，微微昂首，似笑非笑地环顾在场众人。
身周还在同妖尸战斗的妖捕；对面的羽阙一行，还有不远处的羽瑾城和青霜。
气氛一时间紧绷起来，诛妖坛要继续，诛妖石便必须放在特定的位置，但现下这种情况，诛妖石一旦脱手，接下来的情景可想而知。
所有人都受了伤，一番苦战之后所有人的状态都大不如前。
却在这时，羽瑾城轻笑出声：“我从来没见过阿阙完全妖化的样子，没成想你的妖血竟也这般了得。”
在场人皆转眼望过去，羽瑾城望着羽阙，神色悠然——确实，他和青霜是现场唯二丝毫不在意诛妖坛是否能成功的人，于他而言，不管是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还是抢诛妖石，都不过是为了弄清楚长荷的目的罢了。
但此时此刻，他发现了更有趣的事。
他望着羽阙，缓缓开口：“不知道若是爹娘看见看你这副模样，会不会如同痛恨我一般......痛恨你呢？”
羽阙眼神一暗，上次东海一战的场景跃然脑海，他一边提防着长荷一边按下心中的躁怒，沉声道：“爹娘不会痛恨我......更不会痛恨你。”
“呵。”
羽瑾城凉凉地笑了，他转眼望着长荷：“当年长荷以‘朋友’身份接近我的时候，曾经给过我一个可以传音的双绞螺，让我可以听到你身边的声音。”
长荷合抱双臂悠悠道：“陈年旧事记到如今，你太客气了，瑾城。”
羽瑾城笑意凉薄：“真是让人反感的称谓。”
——瑾城，他只在他十六岁的时候这么叫过他。
羽瑾城转回眼来继续道：“阿阙，你的刀柄上刻了个小小的鬼脸，是当年你和阿哲打赌输了自己划上去的，对吗？”
羽阙眉目一沉：“我从未同你提过此事。”
“我说了我可以听到你那边的声音。”
“......所以呢？”
羽瑾城淡淡地看着他，他竭力让自己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因为这世间有很多事，哪怕过去了很多年，哪怕你觉得它早已在你心里淡去了，但它对你的影响仍然是你无可估量的，无法掌控的；他语气如常道：
“后来有一次，你将你的衣衫连同双绞螺一同丢在了厅堂，我听到了厅堂中娘亲的话。”
“娘亲亲口说，我对羽家而言是麻烦，是负累，我是不应该存在于羽家的怪物，我终有一天要被杀掉的，或早或晚，被爹娘亲手抹杀掉。”
长荷的目光晃过羽瑾城，接着又落在羽阙脸上，他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手中的诛妖石，一副饶有兴致看戏的神情。
闻言，三愿心生担忧，她不假思索上前一步，伸手想碰一碰羽阙，羽阙没有低头，却仿佛猜到了她的举动，他反手握住了三愿的指尖，三愿眉尖一颤，抬眼望向羽阙的侧脸，一时有些失神——羽阙的模样和前几次显而易见地不一样，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动摇，他望着羽瑾城，神色平静且坚定：
“我认知中的娘亲，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认知中的爹娘，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认知，有多少人被自己的认知所束缚着......”
“羽瑾城，”羽阙打断了他的话，“若是十年前没有发生那一切，你现在或许已经是羽家的家主了。”
羽瑾城神色沉了下来。
羽阙继续道：“在你养病的时候，我曾经听爹爹和娘亲谈起过你，你知道他们心目中的你是怎样的吗？”
“你是他们最器重的儿子，性格坚韧，堪当大任。”
“你知道的，为了磨练后辈，羽家历代的家主都是年纪轻轻便从上任家主手中接过了家主的位置，在交付羽家的印鉴时，上任家主会写一封亲笔信给继任者，就是‘清勉书’。”
“我悄悄听娘亲说过，她将交给你的‘清勉书’都已经写好了，就和羽家的印鉴放在一处，只待过两年你身体好一些便交给你。”
羽瑾城微微抿唇，长荷从他眼中看到了一抹掩饰不住的动摇，他猛地握紧了手中的诛妖石，轻啧一声。
羽阙轻出口气，字句铿锵继续道：“羽瑾城，一直以来你口口声声说我被自己的认知所欺骗，你从没想过吗？被欺骗的为什么不会是你呢？”
“呵，”羽瑾城垂下双目，凉凉地笑了，“你听到的和我听到的.....太荒谬了。”
“打断你们兄弟叙旧真是不好意思了，不过我出于善意，”长荷忽而开口，他说着一指羽瑾城，“当然是于你而言的善意，先别顾着动摇，你真的没有感受到吗？什么异样的气息？”
羽瑾城收神，细细感受着身周的风吹草动，倏尔之间，他眼神冷了下来。
长荷笑了，他望向羽阙和戚哲：“二位和两司此番的部署真是出乎意料的周密啊。”
羽阙眉目微沉，如果他猜的没错，应该是朱雀司或白虎司赶到了，只是应该还有段距离，连他们这些事先知晓的人都尚未察觉，长荷居然已经感受到了——何其敏锐。
长荷将诛妖石收于怀中，举目环顾一片狼藉的百妖冢，悠悠地叹了口气：“看来今日是没机会了.....”他说着后退一步，镇灵戟已经交到了寒辰手中，长荷抬手，一左一右按上寒辰和秦晓的肩膀。
察觉到事情有异，羽阙神色刷然变了，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躯体上前一步，厉声喝道：“风诀！灵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