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心软,这里的人危险起来都没有底线,他警告自己。
两人以一种尴尬的姿势挤在一起。她弓着腰,撅着臀,几乎是趴在他怀里。她的脸被扳转,不自然地侧面向上朝着他。一头乱蓬蓬的红发下面,那瘦弱的脸因惊惧而扭曲,像兔子和狼的混合体。“投不投降?”苏暮问,手指威胁性地勾住扳机。要是她坚决不投降怎么办?他纠结地想,总不可能杀了她吧?
“投降。”
她努力让表情看起来坚强一点,但声音还是瑟瑟发抖。湛蓝的眼珠紧紧盯着枪口。
“那……你必须承诺不得再有任何敌对行为,”苏暮把手枪从她单薄的脸上拿开,“简单说,就是我会放开你,但你不能再动手。”
“你不是来收帐的黑帮?”少女疑惑地问。
黑帮什么鬼,我的脸看上去很像黑帮吗?
苏暮松开瘦弱少女的头发。她急促后退,背撞上屋门。“我是来找大声公的,”见少女面露疑惑,又补充说,“阿姆斯壮,辛克莱·阿姆斯壮。”
少女点头表示认识。“他是我爸,”她说,“不过最近不在家。”
这事还真是出乎意料。原本苏暮以为,有个女儿这种事不过是大声公在吹水,没想到是真的。
“你叫什么名字?”
“艾米莉,艾米莉·阿姆斯壮,”她用袖子擦擦额头,弄得脸和手都是血,“我告诉了你名字,现在轮到你了。”
“苏暮。”
艾米莉露出古怪的表情:“你是个东方人。”
“东方人怎么了,我周围有很多东方人。”
“那就意味着,你是某个叛徒或俘虏的后裔。”
这话非常奇怪,苏暮还是第一次听到。“也许你可以详细说说?”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我很愿意听。”
“我也是听来的,”艾米莉说,“浪人公园里有各色各样的人。有些人晚上就喜欢在篝火边上讲故事。他们讲述很多传说,都是你在书上绝对读不到的事情。他们说,很早很早以前——”
很早很早以前,这几乎成了每个篝火闲谈的例行开头。他们说,在某个早已尘封的日子,突然有白色的烟迹划过长空。起初是一道,接着变成无数道。火柱在城市的中心升起,推平所有高楼。弥漫的烟尘笼罩了整个世界。
那场战争没有胜利者,除非把活下来称为一种胜利。
漫长的拉锯战,双方都耗尽了最后一滴血。东方人的社会解体了。他们中出了许多叛徒,人心涣散。
许多年以后,大都会慢慢建立起来。大家慢慢遗忘了东方世界。毕竟它位于地球的另一面,太遥远了。只有很少的东方人融入这个超级城市。他们的祖先要么是当年被俘虏的士兵,要么是难民或投诚过来的人。
“其实这也许只是个故事。反正,我才不管它到底真不真实。浪人公园每天都流传着各种段子,大家都是听过就算。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知道,谁还在乎这个。”艾米莉最后说。
“随便吧,”苏暮说,“总之、我以自己的东方姓氏为骄傲。”
“不说这个,”艾米莉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来我家。还连续来了三次?你真的不是收债公司的人?”
“见过这么年轻的收债人吗?其实我是大声公的学生,来找他继续办班。你可能不知道,那个格斗士预备班——”
“我知道,”艾米莉说,“如果是这件事,那你不用找他了。做身体移植手术加上考带班资格认证,他欠了银行一大笔钱。以前有人替他担保,收入也稳定,每个月都能还上。后来出了事,收入断了,担保也没了。银行把债权卖给了讨债公司,我们只能逃跑。浪人公园这里挺好的。没人管,收债的轻易也不敢来。我知道城镇里的人都说我们是野人。野人就野人吧。至少不用看人脸色过活。我喜欢现在的日子,朋友不少,自由自在。”
苏暮不肯死心,又说:“但他好不容易考了资格认证——”
“作废了,”艾米莉毫不犹豫地说,“分期付款欠费,个人信用破产,连预备班的教师证都被吊销了。”
话已经说死,再没什么可商量的。苏暮很遗憾地转身离去。
女孩警惕地目送他离开,直到完全看不见人影,才敲敲木门:“出来吧,他走了。”
木门吱呀一声拉开。大声公低头钻出小屋。没了铁面具,原来他是个满脸胡子拉渣的中年人,脸上大大地写着潦倒二字。“要小心,”他把一块轮胎碎片扔进面前的篝火,“那个姓苏的东方佬很狡猾,是个诡计多端的人。”
漆黑的硬橡胶慢慢燃烧起来,冒出呛人的黑烟。但周围烤火的人都不以为意,看起来早就习以为常。刚才受伤的人还躺在地上哼唧。艾米莉从屋里拿出一些绷带,开始挨个给他们处理伤口。
“真的不愿意再回来带班了吗?”篝火旁突然有人开口。
是苏暮的声音。大声公惊得跳起来,脸上的表情像见了鬼。
“你、你你你你……”
“我不是故意要回来吓你,”苏暮一脸无辜地指了指大杂院门外,“这里简直就是个迷宫,我走错路了。我想,反正也兜回来了,正好又撞见你,不如再问问。”
把你的鬼话拿去喂兔子吧,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大声公满脸都写着这样的表情。
“求你了,不要再逼我了!”
这满脸胡渣的中年人突然噗通一声给苏暮跪下,头在地上磕得梆梆响。“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带班资格连教师证都作废,还欠了一屁股债。我走出浪人公园就会被人抓去拆散了卖啊!我知道,以前替爱染宗助做走狗,很对不起你们这些学生。但我也没坑着过你是不是。兰道尔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吧,确实跟我无关好不好。求你放过我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看着大声公拼命哀求的样子,苏暮叹口气:“老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老师。怎么说你也教过我一场。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勉强。怎么说呢……如果你哪天回心转意,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他把一张纸塞在大声公上衣兜里,“好好生活吧。那么、再见。”
轮椅逐渐消失在黑暗中,这次应该是真走了。
在此期间,艾米莉一直冷眼旁观,沉默不语。她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