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感镜传回的图像里，苏芳看着弟弟有条不紊地最后一次检查枪械。他只有十七岁，却像个二十七的老兵那么有经验。黑暗天使的面甲已经放下，遮住了那张她所熟悉的脸。轮椅上的病弱少年摇身一变，成为高大英武的装甲战士。磁感镜的图像带有色差，当苏暮仰起头的时候，她只看见一张幽蓝如冰的脸。“姐姐，我准备出发了，”他最后一次连络过来，“我看好了一个狙击位。从那个角度，一定能干掉开路的坦克。”
“那就去吧，”苏芳说，“让他们看看你的枪法。”
枪法无所谓，我只希望你安全回来。但这话太不合时宜，她说不出口。
“只是小场面，没事的。”苏暮忽然安慰苏芳，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
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鸦鸣，尖利而富有穿透力。闻之无不战栗，犹如冰冷的手划过背脊。一只渡鸦应声飞起，在白茫茫一片的河谷之上盘旋。天空寂静无声，唯有它的轨迹。
车队来了，苏暮推弹上膛，结束了最后的检查工作。
“已经瞄准最后一辆坦克，”科拉尔在通讯频道里轻声说，“战无不胜！钢铁先锋万岁！”
他的临战誓言只收获区区几个回应。可用的人手还是太少。车队行驶的声音已经可以听见。虽然还有几百米的距离，却在飞速拉近。苏暮凝视着窗台上的雪。它在轻轻震颤，仿佛也感受到了战斗的激情。
车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雪花飞扬，一辆浅灰色的轻坦首先露出真容。它骄傲地竖着炮管，一边紧贴着山壁行驶，一边威吓性地将炮管指向河谷中央。长长的队伍跟在它身后，包括四辆轮式装甲车、一辆商用轿车，以及庞大的军用货车。
“等最后押队的轻坦越过雪落隘口，我们就会封锁道路，”王谦曾经郑重保证，“科拉尔兄弟负责干掉那辆坦克，我和老黄负责炸隘口。已经在脆弱的地方埋了上百公斤炸药，保证万无一失。”
当时科拉尔点着头。“我们在这里断掉车队后路，”他指着地图，“先炸隘口，然后打坦克。当他们发现尾巴被袭击时，苏暮，你从前面进攻，”他的手指在河谷小盆地的另一个隘口点了几点，“堵住这里，确保他们不能逃走。”
他所指的地方，如今正飘洒着零零落落的雪。淡淡的阳光下，山脊的棱线无比清晰。
“我出发了。”苏暮静悄悄飞入雪空，竖起大拇指，很有信心。
“出击。”苏芳在频道里低声下令。掌控磁感镜的她，今天的任务是战术指挥。清晰的战场扫描图传到每个人的终端上。敌人已入圈套，正是收网时刻。
隘口两侧，老黄和王谦摁下起爆开关。
剧烈的爆炸声仿佛一支箭，锐利地穿透了每个人的胸膛。这声音如此恐怖，带着天地之威，滚滚雪浪，声势骇人！一时之间，苏芳竟为河谷里的车队感到一丝怜悯。这声音将带来死亡，她想。
轰隆隆……爆炸声在两道山脊之间回荡。山坡上的雪被震落，向河谷中浩浩荡荡地平推。断后的坦克紧急刹车，转动着炮塔寻找敌人，没想到正好把自己的后脑勺卖给敌人。科拉尔调整了一下据枪姿势，在瞄准镜里套住了自己的猎物。今天他用一支特制的20毫米口径反器材步枪，严格说来已经是小炮。接近两米的枪身，子弹都有一个巴掌那么长。
一声枪响，轻坦的脑袋轰然炸开。子弹精准地从炮塔后部抛壳孔钻入，破坏了弹仓。炮弹的殉爆瞬间掀掉了炮塔。下面驾驶舱里的两个人也未能幸免。一辆装甲车正朝轻坦靠拢，见状立刻一个急刹。
河谷东西两侧，王谦和老黄的枪声断断续续响起来。装甲车上，大大咧咧把半截身子探出车外的机枪手首当其冲，好几个都被削掉了脑瓜，倒在机枪护盾背后。
河谷的北侧出口非常窄。羊肠小道上，负责开路的轻坦正在倒退。此时苏暮已经占据高处，居高临下瞄准了炮塔顶部。清脆的枪声划破雪空，加入了这场混乱的合唱。下方惶惶然找不到目标的坦克猛烈震动了一下，浓烟和火焰从炮塔与底盘的接缝之间迸发出来。
堵住了路，战斗进入自由开火阶段。王谦和老黄开始打连发，重点对付那些从装甲车里跑出来的士兵。河谷高处的乱石成为天然的掩体。子弹在河流上，在乱石间飞来飞去，掀开泥土和落叶。“战无不胜！”当战斗进行到白热化，苏芳听见他们在频道里高喊，伴随着猛烈的射击声。
苏芳躲在河谷高处，操控着无人机侦察战场。蹲在高高的山脊上，下方的战事一览无余。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通过她控制的磁感镜，伏击者清楚掌握每个对手的位置。而河谷底部的士兵们只能漫无目标地对上面扫射。漫天一片白，伏击者融入了白色里，踪迹难寻。
她抬眼望向天空，苏暮化身黑暗天使，于无尽雪落中现身，开始俯冲。当他自天空落向地面时，突然射出几颗导弹。弹头在半空炸开，化作千百条裹着银焰的流光，朝车队扑去。
河谷里遍地都是爆炸，回音激荡在山壁之间。有子弹的啸叫，爆炸的巨响，以及“战无不胜！”“钢铁先锋万岁！”的呐喊。有意思的是，战斗双方都喊着同样的口号。十七年前，他们本来是一条战壕中的伙伴。
子弹穿入雪里，噗嗤噗嗤的轻响密如急雨；战靴从血泊中踏过，垂死之人发出的哀叹，钢铁碰撞的摩擦，油箱爆炸的烈焰和浓烟，燃烧的气味冲鼻而来。猝不及防的士兵坚持抵抗。他们人数不少，但根本找不到敌人，没法还击。漫无目地的射击和买彩票没什么两样。战争的天平逐渐向不利于他们的一侧偏移。没死的人要么丢下武器投降，要么绝望地逃跑。后一个选择实在不明智。在这荒野雪原，缺乏给养的人走不出多远。
声音逐渐低弱，终于平息，最后只剩几辆装甲车燃烧时的哔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