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到达六楼，开门的瞬间涌过来远比一楼重的消毒水气味。
——不一样。
我从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就知道这里和以前我去过的重症楼层不一样。
无论是代表严肃的寂静还是渗透进楼层每一个角落的阴暗气氛，在这里都不存在。
出现在我眼中的无论病人还是家属都没有像探望杭景时看到的那些人一样满脸愁云，就连值班的护士也在喜滋滋地对着自己的手机傻笑。
喂——上班时间玩手机真的好吗？保持医院安静应该也是你的管辖范围吧！
即便见不到什么人，可依然能听到各个病房之中传来的说话声。
“……不行，我要去把我的书要回来……”
一个穿着病服的老头虽然嘴上在抱怨，可看上去反而有点高兴，在背着双肩包的小女孩搀扶下从第一间病房出来，一步一颤地往走廊深处走去。
搀扶着他大概是孙女的小女孩挥着手大喊爷爷加油，声音顿时传遍整个楼层。
“……”
短暂的沉寂之后，对门房间传来另一个老头的声音。
“林老头，你居然真敢去要你的小黄书？”
老头听到这句话顿时不乐意了，大声反驳到：“那不是小黄书，是孙小子带给我的礼物！”
“不就是泳装写真集吗？”
另一件病房传来中年男人挪揄的声音，“您老都用不着，就别要了吧？”
“什么叫用不着，你小子别给我满嘴跑火车，你林大爷我就算快八十了也是老当益壮……”
“什么老当益壮，这种话让你孙女听了去也不怕教坏了。”
“老当益壮是什么意思，是说爷爷身体好吗？”
“哈哈，这个问题你就问你爷爷去吧。”
“爷爷？”
“……”
看着小女孩一脸天真地问那老头，我不由扶脸低叹这个社会的黑暗。
明明是重症楼层，居然这么大声嚷嚷……
然后被吵醒来的某病房病人果然开口说话，“林老头，这大白天的你嚷嚷什么呢，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大白天的你休息什么？就不怕把你那老骨头睡散了，再过几分钟送餐的那个可爱护士小妹就要过来了——”
衔接这句话的是一阵猥琐的笑声。
“噢！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今天一定要摸到那个弹性十足的——”
然后又是一阵猥琐的笑声。
“……”
这什么鬼医院啊！
我黑着脸看向守在值班室的护士，然而她此时依然在喜滋滋地拿着手机敲个不停。
你这是上的什么班啊！
“社长好像很想吐槽呢——”
“……”
“不过挺奇怪的，之前来探望亲戚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样。”
江涟说着歪了歪脑袋，漆黑的发丝垂落在肩膀上，走廊深处吹来一阵风，如瀑的长发和校服裙摆一起随风飘荡。
“走吧，先去看看。”
我看了一眼靠左边的病房，按理说603就是这两间，可看清挂在门边的数字时，我额头上的黑线又深了一些。
“627……”
我苦笑着看了一眼走廊深处，那老头依然在缓步前进，每到一处地方就有其他病人的声音传出，不多时整个楼层都变得吵闹起来。
真是奇怪的楼层。
倒着排序就算了，这些重症病人也不太正常。
我拉着江涟走过一间间病房，病房里的人们全都面带笑意地打量着我们，之前调笑老头的声音主人，一个看上去约莫四十岁的消瘦中年人还朝我挥了挥手，说：“小哥，女朋友真漂亮。”
“啊，嗯……谢谢。”
害得我下意识就道了谢，还忘记反驳这句话。
“……”
结果原本捏着我衣角的手就捏到我腰间的肉上面去了。
穿过长长的、充盈着消毒水气味和与之不相符笑声的走廊，快到尽头时才看到那间挂着“603”牌子的病房，林老头也在小女孩的搀扶下走了进去。
还没进到病房，便听到老头和与他争吵的一个女生声音。
“老色鬼，就是看多了这种东西你才骚扰叶子的吧？”
“诶！才不是骚扰，这是身为长者在关爱护士小妹的健康成长——”
“你这话就够我报警了！”
“诶，这里还有一个新来的可爱小妹——”
“这个是我弟女朋友，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
“……”
站在病房之外的我，能看到肆和陈荧背对着我们站在靠窗的病床前，林老头和小女孩也站在一侧和病床的主人搭话。
这是一个看上去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女生，如果和林璐站在一起可能还会让人觉得她比较小。
不过真实年龄其实无所谓啦。
不过她叫了肆“弟弟”，而先前前台的护士小姐也说过她是肆的姐姐。
这对姐弟年纪最多也就相差两岁。
女生穿着和其他病人稍微有些不同的淡蓝色条纹病服，飒爽的短发不过齐耳，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可苍白的脸颊看上去还是有些虚弱。
她一边嬉笑着和老头说话，引得同病房的几个病人笑个不停的同时一边接过肆递过去削好的苹果，灿烂的笑容让人不由想多看几眼。
不过这是假象。
这样的笑容，我在站在病床前的某人身上也看到过。
剥开刻意表露在外的面具的话，看到的一定是一张布满裂纹的扭曲的脸。
所以，那家伙才不发一语地站在旁边吗？
——别这样。
我在心底呼喊。
这样的表情，便仿佛上帝告诉我这个局外人不久的将来会发生的一切。
而且，我无力改写注定迎来悲伤的结局。
“女朋友吗……”
我看着刻意牵着手的那两人，脑海中浮现出肆带着程武等人过来的场景。
坐在病床上的女孩肯定早就发现了吧。
自己的弟弟在欺骗自己这件事。
证据就是即便嘴上说着弟弟的女朋友，可她却没有对陈荧表现出半点兴趣。
她只是非常普通地说着平时可能已经说习惯了的顽皮话，附和林老头给病房里的其他人增加笑料。
看着这样的笑容，我不由变得有些难过。
“走吧。”
我握住江涟依然停留在我腰间的手，若有所觉的少女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察觉到我情绪变差了，没有反抗便任由我拉着离开病房。
离开时，经过的病房里一个戴眼镜的大学生朝我吹了吹口哨，而先前那个中年人则羡慕地说“年轻真好”——
然而这些话语并不能传达到我心里。
我能感觉得到，603的少女是整个楼层快乐的中心。
然而被复数快乐包围着的少女却显得如此寂寞。
简直就像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而且这个世界——即将迎来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