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和杭景面对面时的场景和对话，而那些画面带最后必定会以杭景宣泄愤怒之后离开告终。
当事情的展开沿着和我的预测完全相反的方向前进时，我混乱了。
混乱是必然的结果。
这个曾被我背叛，还被我按在泳池里猛踩头部的家伙，竟然说了我对陈荧说过的话。
“把你的‘朋友面具’戴到最后，这样我就原谅你。”
“……”
你脑袋没毛病吧？
我张了张嘴，想要大声斥责他，可嘴唇开阖却没有丝毫声音发出来。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我想大声质问杭景，可他丝毫无法理解我的心情，仿佛可怜流浪狗的小孩一样，扔下一块自以为美味的巧克力便自豪地仰头大笑，却不知那对我而言是致命毒药。
因为……我并不是来寻求原谅的啊。
从决定带着江涟离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回头。
——我们也已经无法回头了。
无论是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关系还是努力改变的同学关系都已经变得无法挽回。
离家出走的江涟和漫无目的游荡在夜晚街道上的我当时眼中看到的就只有黑暗。
不过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令我们在黑暗的小屋中重逢。
小铃和小夏在时隔四年零一个月之后也终于重逢了。
当决定离开，江涟问我要去哪里的时候，我的手指落在地图上几厘米外的那座被称作枫城的小城。
这几厘米的距离，足够我们阻隔我们的过去。
——不过在去那里之前，我还有需要了断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带着江涟回到了这片故土。
我不是来寻求原谅、解开心结的。
和过去做个了断才是我此行的意义。
若不这样做我便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离开。
可是……
“为什么你不骂我？”
即便知道有许多道视线正从两旁的病栋窗口落在我身上，我依然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是白痴吗？”
像林琦那样骂我一顿，或者像我对你做过的那样狠狠揍我一顿，然后扔下狼狈的我甩袖离去，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吧？
“你说这种话是想怎样啊……”
——连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了的自己好丢脸。
“你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吗？”
——说出口的话像怨妇一般神经质的自己好丢脸。
“这样就可以满足你虚伪的同情心吗？”
——毫无意义地发泄怨念的自己好丢脸。
但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能像往常那样淡定的自己也好丢脸。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
躲在暗处的江涟和陈荧一定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明明处于这样的立场，却还一个劲地宣泄自己的不满……”
杭景仿佛看穿了一切的智者，明明身高和我差不多，依然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狼狈不堪的我叹了口气，缓缓抬起手。
落下时，却没有感受到丝毫力道。
“你以为我会责骂你？”
“……”
“我才不会做那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杭景缓缓靠近我，最后在我耳边低语道，“我要让你永远不能忘记这件事。”
“——让你自己去衡量你欠了我多少。”
“才不会骂你一顿或者揍你一次就放你离开。”
“你就给我好好等着吧——”
以一如既往的高声调说着这种令人不愉快的话，杭景悠然自得地离开了庭院。
等我走出中庭时，江涟和陈荧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大厅廊柱旁边，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杭景看见。
“走吧。”
在护士小姐怪异的目光下，我一把拉起江涟往医院门口走去。
出了大门，直到走到家门前，江涟才停下脚步，拉着她的我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干嘛？”
当我回头这么问时，江涟和陈荧同时开口，“矫情！”
“……”
“你当自己是苦情女主角啊？”
陈荧毫不在意我逐渐变黑的脸，继续说道：“那么恶心的台词都说得出口。”
“……”
“确实有点矫情。”
江涟跟着说道：“明明别人都已经原谅你了，还要说那种话。”
“……你就先闭嘴吧……”
我一把捏住江涟的脸颊，问双手环胸的陈荧，“为什么你觉得我是想取得他的原谅？”
“我可没那么说。”
陈荧笑着说，“你的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
“——觉得让杭景揍你一顿你就可以安心了？”
“以为见过姑父就能心安理得地无视颜叔的要求了？”
“你知道？”
突然从陈荧口中听到父亲的名字，我不由愣了一下。
“我当然知道。”
陈荧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在我面前打开了我家大门。
“这间屋子，是我打扫的。”
“你住的公寓，是我妈朋友的。”
“你学校的学籍，也是我拜托任职副校长的叔叔保留的。”
“你以为，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
“哈？”
突如其来的展开令我再一次陷入沉默。
“不不不，那间公寓不是我爸说……”
“拜托朋友？”
——那个朋友就是我妈啊。
“……”
在陈荧搬家到隔壁时我就曾怀疑，为什么她会这么凑巧住在隔壁，没想到事实竟然是这样……
还有我的学籍，本以为是因为父亲身份的关系，没想到还是因为陈荧……
“原来我一直是在你的监视之下？”
“可以这么说吧。”
陈荧撇了撇嘴，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愣在门口的我和江涟说：“进来啊？”
“……”
我和江涟绷直了身体战战兢兢地坐到客厅沙发上，在这一刻，就连这个家都让我觉得陌生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