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回到从前就好了。
江涟的话让我不由笑出声来。
“回不去的啦。”
我笑着回应。
无论是躺在草坪上仰望星空的日子还是坐在文学社窗前安静看书的日子都回不去了。
林璐也好陈荧也好，在我意识到她们的重要性之前就从我的生活中退场。
我看着视线始终落在远方的江涟，真的完全没办法猜到她的想法了。
明明前不久还打成一片，现在就连这个一直站在我身边的不发一言同学也开始疏远我了。
——连你也要从我的生活中退场么？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江涟轻声开口。
“社长，我要退出文学社。”
“……”
江涟突如其来的话令我愣在当场。
虽然在林璐暂停学生会长职务的那段时间我有主动给过她退社申请书，不过那是在事态发展到几乎无法挽回的情况之下不得已作出的选择。
与其让她和我一同遭人白眼，还不如由我一个人来背着这顶大黑锅。
当时的我自以为是地这么想着，想要推开这个陪着我走了很长一段路的伙伴，最后还是她出现才阻止我将事态扩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可今天，江涟却跟我说要退出文学社。
少女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退社申请表，那上面有我早就写过的签名。
这是上学期我交给她的退社申请表。
“原来你一直留着么——”
我接过在上面多了江涟名字和教务处印章的申请表，看着江涟站起身来，转身离开教室，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回头看过我。
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塞满课桌的书本也好，整齐摆放着的文具也好，都被一道无形的墙阻隔在我面前。
这个教室、这所学校，或者说我眼中的一切，好像和我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脱离，等我发现时自己已经和这一切都变得格格不入了。
两年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当时的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崩溃了，无论在哪都没有我的归宿，而现在我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只是不停低声和自己说。
“原来我再次失去一切了啊。”
幸福是什么？
浑浑噩噩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幸福因人不同，定义也会不一样，不过大部分人应该都觉得幸福是“比现在更好”吧。
不一定是腰缠万贯、不一定是儿女成群。
穷人希望能过上不再拮据的生活，这对他们而言便是幸福。
艺术家希望能得到更多人的认可，这对他们而言便是幸福。
歌手希望自己的歌声能传达到更多人心里，这对他们而言也是幸福。
我的幸福是什么？
脑海中闪过一个个过去的画面。
那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童年时期、初中时期、高中时期生活。
家庭、学校、人际关系，这所有的一切趋于安稳便是我所追求的幸福。
我不渴望更好，不想要富贵，不喜欢权势。
我追求的只是我那个小小世界里的日复一日，和他们、和她们一起走过的年复一年。
然而就连这，都只不过是奢求。
回到家后，晚饭也没有准备的我直接倒在床上，看着放在书桌上刻了我名字的那支钢笔，意识逐渐陷入混沌。
等到被急促的敲门声和同时响起的手机铃吵醒时，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十二点。
慵懒地拿起手机，看到上面备注的“川小天”的名字时，我又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虽然不想理会川小天的电话，可频繁的敲门声终究让我不得不下床开门。
万一吵到隔壁家的陈太太就不好了。
打开房门时，看到的是让我扔在房间的手机响个不停的元凶。
看到我懒散的模样，川小天怒火中烧地揪住我的衣领，怒骂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睡觉？”
“啊？”
我一把挥开她的手，清了清耳洞，说：“没搞错吧？现在都十二点钟了你还来烦我？”
“我没时间跟你扯皮，江涟现在不见了，我只是找她顺道路过来看看你这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川小天低哼一声转过身去，“结果还是派不上用场。”
“……”
当然派不上用场啦。
她毕竟是在把退社申请书教给我之后才离开的，怎么可能跟我有联系嘛。
看着川小天逐渐远去的身影，我的心情并没有因为江涟的失踪泛起丁点涟漪。
充其量只是产生了“哦，这这样啊”的感想。
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
我看着漆黑的街道和身后冰冷的家，换上鞋子走出了家门。
夜晚的街道总是和白天有很大的差别。
明明都是同一个地方，在披上夜色散去人潮之后却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安静的民居也好，关上卷闸门的商店也好，都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在里面。
这真是太好了。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或者说现在正是世界末日后的世界，那这整整一条街道，和点亮了路灯的电线杆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某个漫画中一个孩子的台词。
等到再长大些，可以到处去其他地方的时候，我想去遥远的国家，想去遥远的小岛，想去谁都不在的小岛。
小岛上没有大人、没有孩子、没有同学、没有老师，没有妈妈。
在岛上的我，想要攀爬的时候就爬树，想要游泳的时候就潜入海中，想要睡觉的时候就去睡觉。
那个岛上，我能考虑只有我不在的街道上的事情。
孩子和平时一样去上学，大人和平时一样去公司，妈妈和平时一样吃饭。
我只要想到只有我不在的街道的时候，心情就会很轻松，想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想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江涟。”
仰望没有星星的夜空，我喃喃自语。
夜晚的风拂过衣角，当走到那条走了无数次的田垄间的水泥路上时，我突然笑了出来。
这里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
无论是前面的商店街还是身后的居民区，都没有我的归宿地。
就和那栋孤零零的废屋一样。
我或许不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想去的，只是没有人能找到我的地方。
是只有我不在的这个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