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身体真的很脆弱。
这是我在被千秋没什么力气的拳头砸到鼻子血流不停之后得出的答案。
“你干嘛啊——”
“学长这是自作自受!”
千秋双手环胸从上而下看着捂着鼻子蹲在地上的我,要不是身上带了湿巾和纸巾这会我还得回一趟家。
处理好鼻子,我重新看向气呼呼的千秋。
穿着罕见的华丽洋装的她如果不看脸上被人写下的字倒是很像将要参加宴会的大小姐。
“这套衣服很适合你呢。”
“……别闹,学长先帮我找个地方洗把脸吧。”
“留着明明还不错——”
“嗯?”
“我们去公园吧。”
退出小巷子,千秋继续双手捂脸低着头,聚集过来的视线害推着轮椅的我都忍不住脸上发烫。
哪怕没了猫耳,这样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洋装少女依然引人注目。
“……我们还是绕远路吧。”
我推着千秋进到另一条巷子,尽头是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小路。
虽然从这去公园要远了不少,不过好歹能避开好事的人群,也免了碰到熟人的尴尬。
当推着千秋通行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时,我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到底怎么回事?”
“应该是陆那个白痴的主意吧。”
千秋平静地说。
“一起逛街吃东西玩过之后,陆突然推着我来到人行道。”
“……”
其实只要说到这里我就基本能理解发生什么了。
——我要让千秋站起来。
这是陆的宣言,也是他和我的一个约定。
看来这家伙终于有所行动了。
……不过用的手段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之前打纸牌的时候惩罚游戏写在脸上的字还没擦掉,他就突然推着我来到人行道,让我试着站起来。”
以羞耻心为人质么。
我摇了摇头,这种方法能让只有心里不愿意,身体可以做到的人站起来,而千秋显然不是。
“学长,你不是和陆他们一伙的吧?”
当千秋再次这么问我时,我说谎了。
“不是哦。”
我面不改色地欺骗背对我的轮椅少女,其实也不是有什么目的,只是下意识选择了欺骗。
结果这个举动成为了之后一系列骚动的导火线。
不过这时的我当然还不知道这些事,为了让千秋相信自己又补充到:“我和那小子关系不怎么好。”
“前阵子好像是这样没错。”
千秋认同了我的话,而后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依靠学长也没关系吧。”
“……”
千秋突如其来的话让我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此时的我们已经走到了巷子尽头,阳光被两侧的楼房尽数遮挡。
因为身处阴影之中,才会渴望三步之外转角外面世界倾洒而下的光芒。
“我在医院结识过一个跳楼自杀却因为意外没有死成的朋友。”
千秋随口说着沉重的经历。
“ 她在很早之前就是双重人格,自杀也和这件事有关。 ”
“和我成为朋友的是给自己取名为‘真’的人格,‘花’则非常讨厌我。”
“不过我和她们在医院一起度过的日子过得倒是挺开心的。”
“‘真’主导身体的日子,她就会推着我到医院里到处跑。”
“当然也做过不少坏事。”
说到这里,千秋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悄悄往老是黑着脸的老中医茶杯里倒辣椒水、把晚上值班的护士小姐贴在墙上的照片画个胡子——”
“‘花’主导身体的日子,她就会一个人躲到屋顶晒太阳。”
“不过之后似乎和‘真’达成了什么协议,即便不怎么和我讲话,好歹也会推着我出来。”
“和她们在一起的日子远比在学校更开心。”
“当时我还在家人的坚持下做康复训练。”
“能坚持下来当然也是因为她们和陆一直陪着我——”
但是某一天,‘花’来跟我道别了。
说到这里时,千秋的声音消失了。
我静静等待她的下文,身体因为巷子入口刮来的冷风打了个寒战。
转角处的光不能让我感觉到丝毫温暖。
当千秋再次开口时,虽然语气没什么变化,可先前叙说快乐往事时的氛围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时的我以为她们只是出院,还专程让陆推着我去给她们送别。”
“后来才知道是被家人逼着送去了精神病院。”
“……”
精神病院。
我母亲也有精神疾病,据说她曾在里面治疗过一段时间,在去世前还时常会回去。
我虽然没有进去过,可对那种地方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抱有偏见。
“这是很正常的选择吧。”
就家人而言,自家女儿患上了精神疾病当然是要让她接受治疗的。
“正常来说是这样没错。”
“但我没办法接受。”
“……”
“治疗的结果是‘真’这个人格消失了。”
“……”
这时的我并没有理解所谓“人格消失”是怎么回事,对于那个被称之为“花”的女孩也不太了解。
不过即便如此,依然能从千秋的话中感受到了她的悲伤,所以我一言不发地推着她离开了阴冷的小巷。
然而即便来到阳光之下,千秋身上的寒霜依然没有化解的征兆。
从幽静的小巷出来,人群的喧闹重回耳边。
似乎因为光芒太过耀眼,面朝阳光的千秋眯起眼睛,脸上没有了平常那副烦闷的表情不说,唇角反而挂着一抹惬意的笑。
然而这只是虚假之物。
如果面朝大海就能春暖花开,那面对落日余晖化成昏黄海浪的千秋,怎么可能露出笑容?
被染上夕阳色彩的少女侧脸近在眼前,却与我隔着整整一个世界。
我无法接近她,也没有试图接近她。
困扰着我的,是另一件事。
我不知晓平静地坐在轮椅上的少女眼中所看到的是怎样的世界。
唯独她愿意相信我这件事有好好传达到我心里。
不过就连这,也是建立在我谎言之上的纸张。
很轻易就能被撕开。
而我便是因为这岌岌可危的信任而如履薄冰。
她越是相信我我的罪恶感就越重。
看着千秋的背影,此刻的我已经快要无法呼吸了。
脑海一片混乱。
要怎样才能摆脱这样的困境——或者,要怎样才能开口跟她说,其实我只是个骗子?
我仿佛身处漩涡,除了在天旋地转之中逐渐被吞噬毫无办法。
残留在耳边的便只有千秋越来越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