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出拐角后,眼中的景象才终于稳定住。
黄色的是包头巾,不是房屋倒塌后溅砸起的木块;黑色的是上过漆的皮甲,不是烧透碳化,热力灼人的建筑残骸。雪亮的兵刃,绷紧的面容,正在对峙的两军于路上各布成弧形阵势。隋和仅仅扫了一眼,就已看到某个身处最后一排的士兵,手在轻轻地颤抖。
而在士兵们之后的,是两名面向战场的少女。
身形娇小的瑄咬着下唇,圆睁双目,但仍是掩不住的紧张;虽然手紧压在腰刀柄上,半点也不像演义上的江东霸王。珑倒是闭着眼睛,提剑在手。
远处火势仍在升腾,为一切笼上了黯淡红光。
隋和掸掸袖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跌跌撞撞地走向两人。
瑄这才回过头:“先生?”
仅仅是一声惊呼,窸窣衣甲声便响起;后排的士兵投来目光,而阵势中心的士兵则向左右分开,让出供孙坚行动的去路。
孙坚却并未踏回阵中。
隋和眼中所能看清的,也只是火一样的赤色头巾,去了鞘的长刀,以及炯炯有神的双眼;孙坚背光而立,视身后敌军如无物。
面对这种大好良机,吕布已然提起戟来。
看见这一幕的孙坚士兵重新握紧兵刃,而汉军自然也不甘落后。如林刀枪,剑拔弩张,似乎下一刻就要有人忍耐不住,挥刀出手……
“吕将军。”
立于瓦砾堆上的敌方指挥官,却抑住了这桀骜不驯的武夫。
但那些在孙坚看来都不重要: “德谋呢?”
隋和张开嘴,呆了半晌,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明白了。”
孙坚默默点了点头。
但嘈杂的背景音又一次响起,几乎是在扯着嗓子喊:“我有几句话要对你们阵后那位说——你也是玩家吧?”
“嗯?”
隋和这才抬起头。
瓦砾堆上已然无人,而眼前战场中央上,却又另一名穿着挺括布袍,头挽发髻,腰悬长剑的年轻人;尽管因天色而看不清五官,但那身装束正与隋和相同。虽然隋和的这套已经破烂不堪。
“如果方便的话,出来聊聊吗?”
隋和环顾左右。没有赞成,没有反对,上官青不在,珑垂下眼帘,瑄只是别过头,孙坚则无言让路。
“……好!”
两旁尽是微微抖动着的兵刃,青年迈步走出人墙。
数十双眼睛盯在隋和身上,紧张自然不用说;而十几米外那手执长戟的剽悍武将,也使得他脚下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短,甚至不自觉的回首……
孙坚已重新立回阵前,两只手分抚着瑄与珑的肩头。
五米路已经走完。
“蒲光世。”
蒲光世递出右手。他面容清秀,高至多一米七,格外显得身型瘦削;说话时稍眯着眼睛,声音也不难听,且还带几分稚嫩。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还比隋和小上几年。
青年没再犹豫,也伸出手:“隋和。”
两只手稍稍一握,却并无想象中的陷阱。在片刻的沉默后,隋和望了望愈来愈烈的火光:“你找我干嘛?不是就为交流吧?”
蒲光世放低了声音:“不。我想请你们投降。”
隋和险些没跳起来。
“什么?!”
“我说,投、降、吧。”
“……”
“你们只有三位武将,但要么状态不好,要么武力不够,如黄盖这样的仅仅是个大众脸;而我们有他——”
说着,蒲光世指了指那持戟武将。
“他是谁?”
“三国年间,用戟的还有谁?”
隋和咽了口口水。
人中吕布。
在这种小规模作战中,压上这么重的砝码;而唯一与他武力相近的孙坚又有伤在身……
“只要你们接受投降,我能保证孙坚军全体的人身安全。而且能保证你和我一起完成支线。”
“哈?”
“支线任务是’在玺印战争中取胜’,不是’辅佐所选择的势力在玺印战争中取胜’——”
还有这种事?
“——所以,你若投降我,一样算获胜。顺便一提,卢植和汉帝都已完蛋,曹操袁绍刘备董卓也在火场里被干掉了。”
一个亿的羊驼在隋和心上奔跑。
而蒲光世显然没察觉到。
“如何?”
隋和摇了摇头。
“……抱歉,我一时接受不了。而且退一万步,即使不提我,孙坚也绝不会答应。”
蒲光世的表情又无奈,又想笑,又似难以置信:“你不能为你们势力做主?”
“我又不是你。”
“我知道。不过那没关系,即便孙坚不投降,你投降也可以——别再回去了,你好歹也是玩家。”
百千句话涌上隋和嘴边。
假使他能在瞬间把这些思路整理好,隋和可能会这么说:“对这个不能出谋划策,不能提刀上阵,在这两天里什么也没干的废物而言,能活下去是好事,能赢就更棒了。但问题在于,你觉得他们仅仅是一段代码;而我不这么认为。”
“所以我不会接受招降,因为……被谁都好,我不能被你否定。”
幸而隋和没这么矫情。
他只说:“那不可能。”
蒲光世点了点头。
没有别的话可说了。两人同时转身,走向己阵。
当隋和走回阵前时,一旁的孙坚拍了拍两名少女的头,开了口:
“他说什么?”
“他要劝降”
“你怎么说?”
“我没答应。”
孙坚爽朗一笑:“好,正合我意。”
尽管没看到之前那一场交手,但听了这话,隋和反而担心起来。
“但是,对方可是吕布啊?”
没有回答。
孙坚只是反问:“曹、袁、董、刘、卢公、陛下此刻可还康健?”
“都完蛋了。”
仅仅是一问一答的功夫,隋和已步入人墙。而随他进来的,还有两名同样担心的少女。
孙坚已重回战场。
他转身拱手,抱拳握刀,刀刃向己,刀尖朝下,做了个揖:“再来?”
吕布略皱眉头,却仍将戟背向身后,微微欠身;
而抱刀作揖突终。
孙坚虽仍以左手反拿住长刀,却突翻右手持握刀柄矮身急冲,猛前抬右臂,如拔刀般将整截刀身拽出左腋下,拧刀当头一斩……
天上多了一轮弦月。
刀光暴起!!
孙坚究竟是孙坚。尚在外门的长戟,拦不及。
吕布只得单脚踏地向后纵,同时右肩耸、右肘收,挑平背后戟杆;右肩压、右肘冲,戟尖直取孙坚胸腹。
吕布也不愧是吕布。攻敌必救。
但戟刺了进去。
刀影也落在愕然的吕布身上。
鲜血飞溅。
一招,孙坚死,吕布重伤。
“老爹啊——!”
今天也是一更,万分抱歉。
写到孙坚死的地方时,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一篇文……
“人世很凄凉。我们可以单是这样说了就算么?你们和我,都如尝血的兽一般,尝了爱了。去罢,而且为了要从凄凉中救出我们的周围,而做事去罢。我爱过你们了,并且永远爱你们。这并非因为想从你们得到为父的报酬,所以这样说。我对于教给我爱你们的你们,唯一的要求,只在收受了我的感谢罢了。养育到你们成了一个成人的时候,我也许已经死亡;也许还在拼命的做事;也许衰老到全无用处了。然而无论在那一种情形,你们所不可不助的,却并不是我。你们的清新的力,是万不可为垂暮的我辈之流所拖累的。最好是像那吃尽了死掉的亲,贮起力量来的狮儿一般,使劲的奋然的掉开了我、进向人生去。”
“即使我的一生怎样的失败,又纵使我不能克服怎样的诱惑,然而你们在我的足迹上寻不出什么不纯的东西来这一点事,是要做的;一定做的。你们不能不从我的死掉的地方,从新跨出步去。然而什么方向,怎样走法,那是虽然隐约,你们可以从我的足迹上探究出来罢。 幼小者呵,将不幸而又幸福的你们的父母的祝福带在胸中,上人世的行旅去。前途是辽远的,而且也昏暗。但是不要怕。在无畏者的面前就有路。”
“去罢,奋然的,幼小者呵。 ”
——有岛五郎 《与幼小者》
读完之后,深有感触。
于是不知不觉就拖到十点了……(我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