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曾小儿！”
带着金镶玉扳指的大手啪一声重重拍在了桌上，让一早上忙得晕头转向的曾诚吓了好大一个哆嗦。
面带怒色的秃头老人接着咆哮：“我们已经在这儿干坐了一上午了！你家的那老不死到底是搞什么鬼！真当我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么？”
曾诚勉强挤出微笑，对右手边气得满面通红的老人点头哈腰：“余公，余公，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请您再等等，再等等，我这就让人给您上您最爱吃的聚味居的糕点。”
听见“聚味居的糕点”这几个字，余姓老者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下来，他挪动自己略显臃肿的身躯重新卧回软绵绵的沙发里，低声嘀咕道：“这趟来得还不算亏……回去可不能让老婆子知道我又偷偷吃了这么高热量的玩意儿……”
好不容易解决了一桩事端，曾诚长吁一口气，疲倦的揉了揉眼角。他垂拉着双手四处环视，内心止不住的叹息。
此时此刻，十来位年岁不轻的老人列坐在自己家算不得宽敞的客厅里，使此处看起来宛如一个老年人活动中心。
然而这些面色阴晴不定的老人，却绝非那些常年混迹于街边巷角热衷于吹牛打屁的闲散老头。
他们是贵族——是起码拥有“侯”级及以上爵位的大贵族！这群老人及其背后家族所具有的能量，足以在启国的政界掀起一场风暴！
其实几十年之前，启帝国的贵族势力并算不得强盛。这是因为一直被枢机院压制的前几任皇帝对自己手中权力的运用都十分谨慎，生怕与枢机院找到机会发出弹劾。然而，在瀚武皇帝方应统治启国的那十几年间，他却大肆分封，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为启国增加了数位公爵、数十位侯爵，并想方设法将他们中的大半都塞进了枢机院，充当自己的耳目喉舌。而这些贵族为了巩固、维护自己的地位，当然也立场鲜明的站在方应一边，帮其牵制住枢机院。
在方应驾崩之后，失去靠山的老贵族们也陆陆续续的退场，可枢机卿这个职位却像世袭爵位一样在他们家族内部传承了下去，到了如今，枢机卿已由这些老者的孙子辈所继承，也正因如此，这些老贵族仍然对枢机院的决议有着不可小觑的话语权。
综上所述，单以曾诚的面子，显然不足以请动这些隐退许久的权力者们。想要一次性聚集他们，怕是只有枢机院的院长甚至启国的皇帝才能做到。
不过今天他们愿意出席这次聚会，却并不跟上头提到的那两位有关。或者换个说法，讲得更清楚些，今天在座的诸位，都跟曾家老爷子有着深厚的交情。
没错……曾诚之所以能使这群人汇聚一堂，完完全全是仰仗着他爷爷的面子。
“该死该死该死……这人怎么还不来啊？”
曾诚的脑门上源源不断的冒出冷汗，他不敢去擦，只敢时不时的瞟一眼门外，心底叫苦不迭：“妈的要是让这群老疯子发现我完全是在借着爷爷的名字扯淡，他们还不得扒了我的皮啊……”
为了掩饰自家老爷子其实当前并不在神陵的真相，曾诚口中的托词已经一变再变，从“哎呀我爷爷老了就是有睡懒觉的习惯”到“我爷爷他比较喜欢外出到下城区吃早点”再到“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他正在聚味居的后堂监督厨师烹饪”，目测再过不久，理由就得变成“为了等会儿喝酒时给大家助兴他正在怡红院里亲自挑选腰细腿长胸大的小妞”了。
太阳当空，时值正午，气温渐渐的高起来，老人们满是皱纹的额头上都起了细细的汗珠，脸色也愈发的阴沉。暗道不妙的曾诚与自家的佣人一起将桌上的热饮换成冷饮，还给老人们一人发了一把折扇。就在曾诚琢磨是不是该给他们上几副麻将消磨时间时，某位忍无可忍的老者终于爆发了。
“曾小儿！你给我记好了！”头发一样稀稀拉拉的他拍案而起，指着曾诚的鼻子破口骂道：“等你家那老不死的回来之后，给他讲清楚了，我章毅要是再踏入你家门槛一次，就不是人！”
言罢，他便怒气冲冲的一把推开了门，迈大步跨出了门槛。
就在此时——
“章爱卿，您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声不知从何处发出，轻飘飘的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话语中那股漫不经心的绵绵媚态，直叫人酥到骨子里去。
章姓贵族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吸了吸自己的蒜头鼻子。
不是错觉，扑面而来的暖风中的确带着一股别致的幽香。
初闻时，只觉得不过是风尘女子所用的寻常香粉，但细细品味一番，却能从中嗅出华贵和气派来。一时间，觉得这香味似乎有些熟悉的章姓老者神智完全陷入了恍惚，连那一道带着足以倾倒众生的微笑的素白身影从自己身旁经过都全然未觉。
伴随着香气给人的触动，无数记忆的碎片在脑中苏醒：瀚武皇帝凯旋而归在宫中封赏功臣的盛景从记忆之海的深处翻涌了上来——那是在方应夷平幽雾郡、彻底肢解该地统治者势力之后所举办的大宴。那一日，玄青宫中张灯结彩、歌舞升平，这股前所未闻的香气从方应最宠爱的嫔妃身上传来，它随风逸散，萦绕于皇宫中的每一个角落，久久没有退去。
越是闻，原本早已模糊黯淡的记忆就变得越是清晰光洁，很快的，章姓贵族甚至都已想起了那场奢华的宴会上自己使用的酒杯上的花纹、来往的侍女脚上布鞋镶边的金线、皇帝肘边散落的餐具、侍立在旁侧的六王脸上温和又平静的微笑……
然而这时，他却冷不丁的打了个寒噤，从出神的状态中退了出来。
眼下的情况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章姓贵族连忙回身鞠躬，合拢双手高举过头，目光直视地面，中气十足的大声说：“微臣，参见二皇女！”
即便他快到了如此地步，也已是慢了其余人整整许多拍。
面对山呼海啸般涌来的致敬声，笑靥明艳如花的二皇女甩开流云般的长袖，踩着细步迈过门槛，整个人周身仿佛镀着一层足以让人生出“飞蛾扑火”之意的暖光。她立于客厅的正中央，轻巧的回转了一圈，流动着波光的美眸微微一眯，笑着道：“诸位爱卿，都免礼平身吧。”
长鞠良久的老者们艰难的直起背，气喘吁吁的想要说些客套话，可二皇女并不给老贵族们插话的机会，她立刻接道：“其实今日，是哀家托曾爱卿邀各位汇聚于此的。”
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曾诚缩了缩脑袋，第一反应就是逃走。但在他发现在场没有一个人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之时，也不由得打消了逃跑的念头，想要听听这二皇女究竟想要搞些什么幺蛾子。
“哀家有一事想要找各位元老商量。”
二皇女垂下眼睑，历历可数的繁密睫毛蒲扇般盖住了她的眼瞳，让人无从猜测她内心真正所想。
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淡淡的说：“哀家，是时候挑选几位驸马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