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身影走到我和范达轩之间。我抬起头，许钧正大步朝我走来，依然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饱满的脸庞，凝重的表情，深遂的眼神。他的脚步几乎震动了地面，我知道此时他很愤怒，虽然他已经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过，我已经没有力气关心这一切。
“不用管我。”我抢先开口。
“胡来！”许钧粗暴地打断了我。他抓住我的胳膊，希望把我从草地上拉起来，让我像一个警察一样站着。“你啊，就是这样不让人省心。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当我接到你的电话……甘英，你真要把我吓死。”
我终于哭了出来，眼泪稀里哗啦的，声音放到最大。“我以为这次我是对的，可我还是失败了。何晓莉落入他们手里，哦，幸好她没事，不然我怎么活下去。师傅，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失之交臂？”
“别——”许钧扬扬手。
我挣脱他的手，靠在一块石头上，但双眼直视着他那坚定的面孔。自从禁闭第一夜相遇，我便认识到他的冷酷和疏离，同时心生尊重和崇拜，拼命努力都是为了得到他的称赞。可他总是那么遥不可及，如同传奇英雄一般，忙于考虑别人的事、集体的事，心里就是没有自己的事。现在，他对我的关心，也不过是他眼里的别人的事罢！
“要是我知道你挂了电话就到了这山上就好了。我在工业园耽误的时间太长了。我害怕你遭了毒手，带人四处搜索无果，直到接到派出所的报告。”范达轩说。
“谢谢您。是我太心急。”
“幸好你和何晓莉都没事，不然我真是不能原谅自己。”
“不，是我的错。”我推开范达轩，大叫着往山下跑去。我的叫声在山上回荡着，可是我已经不在乎了，“我要找到方非，我要让他的所有嫌疑水落石出。我不会放弃的。师傅，只要你不控制我，只要你放手让我去干，我一定查出这一切，救出方非，我要他平平安安地回到我身边，我要回到原来的生活。”
后面响起一片灌木踩踏的“哗哗”声。许钧和范达轩跟了上来。
“你得……你不能把一切都箍在自己身上，我们可以帮你，我们都在帮你。”
“你们帮不上我，这么久了，你们一点线索也没有。”
“你冤枉师傅了。”范达轩说，“只要能破案，只要能阻止那一切，师傅连命都可以不要。”他的喘息越来越急促，几乎含着哭声，我被震慑住了。
“宁愿我死，不能让你们搭上生命。”我低声说。
“那我们就尽一切努力，最大的努力。英子，罪犯来了，他触犯法律，留下罪孽，他不仅仅是你的敌人，也是我们的敌人，他是人民的公敌。”
“是公敌。可方非还回得来吗？清白还回得来吗？”
“清者自清。”
“我说的是方非。”
“方非还陷在一个谜局里。谜局必然会破解的。”
“他如果死了，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不！”许钧大喊一声，“你不清楚内情。回去我把所有案卷给你，你就会知道那样做不值得，你是你，你是一个警察。”
我一下子坐在地上，先是啜泣，渐渐变成了号啕大哭。许钧和范达轩站在我身边，一动不动，让我尽情发泄。泪水像暴雨似的，很快浸透了草地。
“我要回去。”我终于站起来，抹了一把泪水。
“好。懂得伤心是好事，懂得自敛更是好事。总有一天，现在经历的一切将成为你的力量之源。”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对，还没有结束。”许钧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呼出。这样的夜晚，每个人都透不过气来。他神情悲伤地看着我，这种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英子，”他平静地说，“对不起，只怪命运突然给了你沉重打击。”
我和范达轩驾车赶往专案组。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最近，我总是这样，吃饭、开车，甚至在办公室里都不怎么说话，开口必是案件。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也许沉默代表思考。但此时的沉默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把沉默比作万物寂静的话，那此刻的沉默就像盘古开天地前夕，转瞬间将是天崩地裂般的发作。
我把额头抵在冰冷的车窗上，不停地揉着太阳穴，希望把那些念头从脑海里赶走。外面北风呼啸，虽然开着空调，我依然感受到车窗玻璃透进的冷意，手指尖尖已经冻得麻木，后颈脖像鬼摸似的发凉。
“在想方非？”范达轩突然发问。他今天穿着西装，像从某个约会场所突然赶来，不过外套上粘着茅草，前面有些走线，可能是高登山荆棘的功劳。
“不完全是。”我坐直身子，踢了踢有些麻木的腿。我的内衣湿巴巴的，粘得隐秘处很不舒服，不过这时早已顾不上了。我还没有换下来的欲望，我的心思全在许钧说的案卷上。
“方非会没事的。”范达轩再次提起方非。他的韧性让我惊讶。我紧盯着他的脸，却读不懂他的表情：目光深遂，嘴唇紧抿。我觉得他是竭力表现关心我的样子。
“不知道。”我说。
“他可能只是躲起来了。你们俩的经济是各自独立的吗？我是说各用各赚的钱？”
“有点乱。不过，各自身上都有大笔的钱。”我声音有些沙哑，奇怪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收入高，还有股息，给过我一些钱，但他身上应该还有不少。”
他听出我的哽咽，不安地扭过头。“对不起……”
“没什么。”
“我知道我们以前对你关心不够。”他说，“对你的感受没有感同身受。只是……像对待其他案件一样，对待你这个当事人。”
“你们已经够好了。”我说，“都是为了工作。”
“我们更应该像兄长一样关心体贴你。因为你叫我师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