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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投机者”

“食材出问题只是炖菜难吃的原因之一,在我看来你们的烹饪手法也很糟糕……”弗莱特已经不打算再跟小男孩计较了,但却免不了要秀一下吃货的优越感。在禅达的这段日子,小孩子他也见了不少,像罗洛家的小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分担家务、照顾妹妹。废弃救济院外贫民区里目光呆滞的乞儿,长期的饥饿剥夺了他们孩童该有的活泼天性,身上没有丝毫生气。还有街边店铺中小学徒,动作笨拙的模仿着师父的一举一动。唯独眼前这样的小机灵鬼他是第一次看到。

“呸呸,你干什么?叫我说中了吧?”刚刚呕吐完的弗莱特还在缓解过程中,上身压低双手扶在微曲的两腿上,当他说到炖菜难吃,小男孩赶紧捂住他的嘴。但他起身抬头就轻易挣脱,觉得戳中了对方要害,脸上现出得意的微笑。

“外乡人,你是在质疑我超过四十年的烹饪经验吗?还有你,小杰克,我虽然老了,但耳朵还好使得很。”只这么几句话的工夫,原本在临时厨帐内忙活着的老妇人,手里拿着一根搅拌用的长柄大木勺快步来到弗莱特身后。老妇人的身材矮小干瘦,大概、或许不到一米五高,应该是常年操劳的缘故,她的背部有些微驼,不过这会却挺着下垂的胸部,手背顶在腰上一副气哼哼的模样,审视弗莱特的眼光就是在看她案板上的食材。是切块好呢?还是剁成馅料呢?

其实自弗莱特和小男孩开始交流,店里原本忙活着的一家子就放慢了手头的活计,因为他们民族独特的教育习惯,他们想看看小男孩如何凭自己的智慧去化解,就算他会吃些小亏,但只要不危及性命,他们就不会插手。当弗莱特的态度缓和下来后,这一家人的注意力已回到各自手头的活计上,但他却好死不死的评论起了炖菜,引来了这一家之主即小男孩祖母这位掌勺者的愤懑。“老好人”走过南闯过北,也算见多识广,他早就从这家人习俗上的几个细节,看出这是一户犹太人家庭。

早在卡拉德人登陆卡拉迪亚之前,那时的阿普阿哈尔地区尚未被冠上大沙漠的称呼,数个相互征战不休的国家在那里争夺霸权,直到被沙尘掩埋。犹太人势单力薄,又面临因大国吞并、水土退化而日益恶劣的生存环境,逐渐迁徙到了蓝宝石湾沿岸定居。这是一个经历了诸多磨难的民族,但他们的苦难没有就此完结,卡拉德人对土地近乎无休止的扩张欲望,征服了一个又一个民族。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关于创世及民族起源的传说,这些神话故事来自古人对未知自然现象与未来生活的天真想象和美丽向往,随之诞生的还有对多种神的崇拜。但犹太人却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奉行一神崇拜,并将相关的传统记录、整理成经典,形成了自己的宗教,只是他们并不热衷于向外族人传教,犹太教更像是他们民族所特有的智慧结晶。

卡拉德帝国鼎盛时,萨兰德人也已将势力扩展到了卡拉迪亚占据了乌鲁恩草原,犹太人当时在卫耶哈建立了自己的小城邦,凭借对战略要地的把控,在两者之间左右摇摆、夹缝求存。当萨兰德人被卡拉德帝国逐入沙漠,犹太人选择了依附,并借此机会驱逐萨兰德军队,而作为主动投效的回报,他们获得了半自治的权力。宗教、习俗受到尊重得以延续,城中虽有卡拉德皇帝派驻的将领统兵驻守,但犹太祭司和权贵仍掌握有一定大权,不单只是名义上的城邦统治者。

与此同时,一个名叫约书亚的犹太人正跟随他的表兄约翰一起布道,他们采用的新仪式从犹太教传统中演变而来(洗礼免罪),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批信徒,其中除了犹太人外也不乏卡拉德人,这造成了城中权势者的共同忌惮。帝国大军此时正进一步清剿乌鲁恩草原上的反抗势力,为防备萨兰德人可能的反攻,又在加米耶德和沙拉瓦两处关隘部署了不少军力,兵力匮乏的情形之下只好借助卫耶哈地区犹太人的力量,同时也利用萨兰德人内部的矛盾,暂时维持卫耶哈-沙瑞兹-卡拉夫这个三角地带的局势稳定。而约翰的举动却很可能会引发教派间的争端,卡拉德帝国驻扎在当地的卫戍部队只是少量的辅助军团,一旦爆发大规模武装冲突根本无力平息,萨兰德人的大军到时自然会趁机卷土重来。由于约翰当时已经吸引了不少信徒,这种一呼百应的情形让他有些忘乎所以了,所以当卫耶哈的掌权者向他发出邀请,以图寻求和平解决之道时,他却当着众宾客的面对其进行了嘲讽,他有些没分清场合就习惯性的放“嘴炮”博人眼球,宴会上可不像他传道时有托儿为他捧场,在场的无一不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同样受他的言论波及,所以他当场就被下令捉拿下狱,没过多久便被随便找了个理由,卒。

不过约翰的行为也不难理解,其父在卫耶哈的犹太教神殿中担任低阶神职人员,勉强算是特权阶级中的一员,但与位高权重的主祭祭司相比却如同蝼蚁一般,收入微薄勉强养活家人而已。即便是在宣扬人与人平等的现代社会,特权这种东西也多多少少是存在的,更别说是在等级制的古代了。虽然约翰并没真正享受过特权,但他必定是见识过的,类似“大丈夫当如此矣”和“彼可取而代也”的想法他肯定也曾有过。可围观过始皇帝仪仗,与刘邦、项羽有相似想法的人也多了去了,真正做到了的又有几人?约翰想要攀爬权力之峰,自身却既无钱财也无倚仗,但在野心的促使下还真让他找到条门道,便是前面传播新教义的举动,他想要通过新教派的影响逆袭上位,只是他玩崩了,失败了。

可是想往上爬的人绝不止约翰一个,他的死不过是给他的支持者们指明了一条道路,统治者所畏惧的便是他们该抓住不放的痛脚。约翰死后他的表兄弟约书亚继承了他的事业,并吸取了他的教训,逃到沙瑞兹继续传道,同时通过亲信遥控在卫耶哈的布道,每逢节庆人多眼杂的时候也会潜回到卫耶哈亲自主持。预言、末日、审判、天国降临,他的教义在那个年代绝对有够激进,他和约翰一样不甘人下,但却聪明得多。他从未主动神化自己,但对信徒们先知、神子一类的称呼也不予辩解,而是留给信徒们去脑补、去争论(就好比鸡蛋饼加几个蛋的问题,反而让人忽略了本不需要再额外加蛋)。他比约翰更懂得隐忍,以精湛的医术取得信任,逐步发展信徒。这与东汉末年的太平道首领,自号大贤良师的张角非常相似,同样发展亲信扩大传道,同样以行医治病来取得信任(但无论符水还是神迹,托肯定是少不了的),同样是传播谶纬之言,同样是准备多年并在社会各阶层中发展信徒,甚至连亲信告密都那么巧合。

当然了,两者也有不同之处,张角在事泄后被动的强行起兵,他高估了自身实力,觉得尚未输光底牌,可事实证明他不过是临死前最后一搏罢了。而约书亚却看得更远也更为豁达,他知道准备的不够充分,时机也不对。态势其实有些脱出他的掌控,即便成事也会如螳臂当车一样迎来卡拉德帝国的镇压,他想要的不是一场驱逐卡拉德人的叛乱,而是能够得到卡拉德帝国承认的犹太人内部的权力转移。似他这种极富野心的投机者,个人的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了,只要他认为回报足够,便会将个人和信徒的性命当作筹码押下。所以即便他提前得到报信,得知亲信已出卖他,明明有足够的时间逃离,他却仍选择从容赴难。这不是能轻易做出的抉择,他心中虽有野望,但却不是那种为一己之私而孤注一掷的赌徒,所以感念于他这种牺牲精神,信徒们才将其尊奉为圣,也许直到临死时他才明白,无私奉献比野心更容易利用,更容易吸引人们追随。

小孩子如同一张白纸,通过学习慢慢将空白填满,这个过程中榜样的作用是最为显著的,父母、亲朋、老师、偶像都可能是模仿的对象。对约书亚来说,将他引上了宗教投机这条道路的表亲约翰便是他的模仿对象,然后从最初的单纯模仿又延伸出自己的理念。可布道多年他们的教派仍被人们当作犹太教下的一个小分支,或者说是一场即将到来的社会变革中不被看好的小势力,信徒中最有力的支持者也不过是保罗家那样的新兴商人,发家后为谋求政治地位四处投注而已,但却绝不会倾尽家财跟从一个前途未知的小教派。约翰的死让他明白没有城中势家的支持根本就是此路不通,而跟从在卡拉德帝国身后的卫耶哈,只不过是天下一隅而已,城内尚且纷争不休,又拿什么来面对卡拉德人的军团?

卡拉德帝国派驻的将领对这种一神教给帝国原有的多神信仰带来的冲击早就感到忧虑不安,而犹太权贵在对这种危及自身地位的举动恨得咬牙切齿的同时,也深怕这个新生教派为卫耶哈、为犹太人带来灾祸。因为这些新教义与城中民众对卡拉德帝国驻军的不满情绪相结合,引发了一系列小规模叛乱,驻军将领在快速镇压的同时难免牵连到无辜,更是恶化了态势。城中的犹太权贵当然明白卡拉德皇帝想要维持地区稳定的意愿,他们既想维持富贵,又不想得罪皇帝和城中百姓,于是在他们常年统治的积年威压影响下,很快就有信徒将约书亚出卖。但其理念仍被活下来的信徒继承,并经过发展在卡拉迪亚形成基督教,之后又经历漫长的“殉道时期”,直到黑夜时代才取得重大突破,一跃成为卡拉迪亚大陆上的主流宗教。

但这中间还有些事值得一提,约书亚与约翰一起布道,在后者死后继承其事业,而古人的平均寿命不长,所以用收养子、兄终弟及来传承未竟事业的做法是很寻常的。作为一派之主,他的出身及个人道德方面自然是不容有任何瑕疵,后继者、徒子徒孙们也会大力美化,来宣示教派的正统性。约书亚的同母弟弟雅各,在其死后被推为继任的领导者,但雅各显然是没有约书亚那样的才具的,约书亚死后那些所谓“显圣事迹”(类似的梗中国历史里都被玩得烂大街了),这些手段也不是他这个保守分子能想出来的。要不是保罗这个比约书亚更具野心的神棍,约书亚之死对这个新兴教派的利益恐怕难以达到最大化。在约书亚死后不久,这个新兴教派便有分裂的趋势,雅各领导的以犹太信徒为主的保守派虽信奉基督,但仍作为犹太教中的一支,保罗作为激进派的代表则主张向所有种族传教,而且他认为造成约书亚之死最重要的原因,正是来自犹太教在犹太人内部的影响。

但保罗也只是个引路人,同样没能实现野心,他和雅各的理念其实没有对错之分,只是做法不同罢了,当外出传教的他为寻求支持回到卫耶哈与雅各握手言和时,两人却先后被迫害致死。而这中间,先是他在卫耶哈被犹太人认出后受到逮捕,送往苏诺关押后遭斩首,然后犹太权贵为了向卡拉德帝国撇清与“造反者”的关系,保全卫耶哈和所有犹太人,在犹太教神殿主祭的主导下,雅各也同样被捕,继而惨死。不过这些并没能延缓犹太人在卫耶哈建立的城邦的毁灭,早在卡拉德帝国在与萨兰德人的战争中取得优势后,这个小城邦便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土壤。等到乌鲁恩草原的局势稳定下来,驻守卫耶哈城的卡拉德将领变得更加有底气,对待犹太人的态度再也不像先前那样尊重,双方的冲突愈演愈烈,犹太人的不满从抗议逐渐升级为叛乱,随后惨遭镇压并长期受到卡拉德统治者的区别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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